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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章 举棋不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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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<h4>一</h4>

    郝又三急遽地把右手一扬道:“还不只是松口哩!老实说吧,赵季和这回硬是来了个‘然而’大转弯。”

    黄澜生正在嘘水烟,随口问道:“是怎么样的一个‘然而’呢?”

    黄澜生问道:“这番话是哪个传出来的?该不又是某某人的拟议之词吧?”

    黄澜生道:“道理也对。那么,蒲伯英等也算灾难满了!”

    黄澜生连连点头道:“周先生做过京官,看道理毕竟比别人高深些。邵明叔如何说呢?这个人的世故也不浅。”

    黄澜生摇头说道:“未免把赵季帅太小视了!我以为,他能从一个州县班子爬到总督部堂,总还有他的长处的……不过,我们现在暂置勿论。我想知道的,他现在这个‘然而’大转弯,既非出自某某人的拟议,到底从何而然?”

    黄澜生忽有所悟地用巴掌把自己额脑一拍道:“唉!我这个人哟!……把自己要说的话,不晓得岔到哪里去了?”

    黄澜生叹了口气说:“如此说来,伯英他们永无出狱之望了。季帅这个大转弯,等于是口惠而实不至!”

    郝又三起身道:“怎么?你的少君还没全愈吗?”

    郝又三没等他说完,忙道:“但是澜生先生,你尚未听见下文哩!”

    郝又三刚住口,王文炳便大为称赞道:“周善培这番话,真可谓入木三分!我们一向也认为赵尔丰为人只是刚愎自用,现经他这样一解剖,原来赵尔丰才是一个笨东西!”

    连说话的人在内,三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。

    这时,听得见轿厅上的耳门咯吱一响。接着高金山进来说:“王履和王老师来了。”

    王文炳眯起眼睛笑道:“有语病。”

    王文炳的近视眼在厚玻璃片后眨了几下,微笑道:“即使与同志军有关系的人,也不行!”

    王文炳猛地从座椅上站起来,奋激地叫道:“好轻巧的事……”

    王文炳插嘴道:“可是省外一直传说周善培始终是赵尔丰的谋臣策士哩。”

    王文炳又插嘴道:“用不着再研究了。想来,因为周善培更与绅界接近些罢了。”

    坐在对面的一主一客几乎齐声在问:“啥子条件?”

    其他两人都不由笑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邵先生认为放人不放人,现在已不能由赵季和做主。邵先生很是生气说,以前那么劝他,他不听,现在自己出来转圜——邵先生不相信是由吴璧华的劝告。可见他也明白了,要是现在不赶快做好人,等到端午桥到省,看他又怎么办。所以邵先生才用八个字来批评赵季和:其犟如牛,其蠢如猪!”

    “那又不然。周先生说,这到底是个转机,到底看得出赵季和业已搞到走投无路,所以才听了吴璧华的劝。其所以指名要我们担保,除了要拖我们下水外,也还有点敷衍面子的意思。事已至此,我们纵然不将就他,他迟早还是会放人的。”

    “那么,这事便不虚假。”黄澜生兴奋地说道,“你们不晓得,全制台衙门的幕僚,只有他这个人能够跟赵季帅唱顶板,打拗卦;因为他是京城军咨府直接委派的差事,总督只能调遣他,不能进退他。他平日不大去签押房,偶尔去一趟,季帅总要留吃一顿点心;并且还一定要礼送到檐阶边。如其真个是他劝告,季帅无有不听的。”他忽又迟疑了一下,定睛瞅着郝又三道:“你还没说清楚。周大人找葛寰中去讲的这番话,到底是哪个人托他的?我想来,断乎不是赵季帅本人。”

    “还要保证现在同他打仗的人民,都得听他招抚,或是由他收编成军,或是各自散归乡里,卖刀买犊。一句话说完,要四川人民从今以后都须服从他,不能再与他为难。”

    “请到堂屋里坐,我跟着就来。”

    “说起来倒简单,除了总商会自己提的九家连环铺保外,还要周紫庭、邵明叔两位先生亲笔写一张保证书,保证四位先生出来后,不反对他……”

    “莫怪两位先生不写。本来责任太重。光是担保蒲先生他们出来后不反对他,据说,可以办得到。但要他两位担保四川人民皈依佛法地听其招抚,周紫庭先生先就把脑壳摆得像一面拨浪鼓……当然啰,周先生既未参加过同志会,与同志军的人更无关系……”

    “自然,还有革命党,还有同盟会。目前情势,已经不是光反对赵季和一个人,大家的目的是在排满革命,是在反正独立,这点,周紫庭先生也看到了。所以周先生说,赵季和提出这种条件,无异一个人在落水灭顶之时,随手乱抓,纵然是一苗细草,只要被他抓住,他是至死不放的。我们说不上明哲保身。可是要我们无缘无故与之同溺,那又何必哩!”

    “理所当然!”黄澜生把头直点。

    “澜生先生的意思,我懂。所谓大转弯,是赵季和放出话来,蒲、罗、颜、邓四位先生他都可以释放……”郝又三连忙向黄澜生做了个手势,叫他莫动,“但是有条件。据说,条件不符合,他还是不放人的。”

    “有下文?”

    “是哪个?”

    “据说是督练公所里一位姓吴的……”

    “当然!第一,你刚才所致疑的这些,据葛世伯讲来,周孝怀也曾说到。不过他说老赵这个人,表面看来好似刚愎自用,其实并非刚愎,而是一个没有主见的人。谁的话说得好听,他就听谁的话。七月十五以前,专听尹惺吾的话,十五以后,专听杨彦如的话。至于赵老四、赵老九这两个浑蛋,更是言听计从。其所以演变到现在,事情越搞越僵,正因为没人肯向他进言。叫他上当的人,当然乐得看他去坠崖;平日不为他信任的人,这时更无法说话。赵季和已成一个孤家寡人,光靠老四、老九两个浑蛋,怎么想得到因利乘便、见机而作呢?”

    “当然由于有人劝告。”

    “当然不是。据说就是这个吴璧华。”

    “对!我想起来了。我要说的是,赵季帅为人,一向刚愎自用,但凡他认定作对头的事——自然,我们旁观者看来,并不对头,可是他就不知道转圜。比如蒲、罗几位先生,既然端大臣业经奏准开释,并且张贴出告示,连省城都已传遍。能够见机的人,早该因风转舵了。谁也没有想到,赵季帅才那样咬住铁钉不放口。现在说他忽然来了个大转弯,已属可疑,何况又三说,是周大人传的话……”

    “好像是这个人。”

    “嗯!未必哩,”郝又三摇头说道,“因为周紫庭、邵明叔两先生都不肯写那张保证书。”

    “哦!可是参谋处总办吴钟镕号璧华的?”

    “哦!”

    “哎……哎!说错了!我的意思是问……”

    “可是,偏就有这种好心人。”

    “决非拟议之词!是周孝怀特特把葛世伯招呼去,亲口叫他出来同大家商量的。”

    “你不是说,周大人讲过,没人肯说话了吗?”

    “也可研究,”黄澜生沉吟着说道,“衙门里的人都在说,周大人自从把提法司辞了后,就没有进过季帅的签押房,季帅也没有特别传见过他。看来,周大人与季帅之间,似乎……”

    “也可研究。吴大人为什么不直接找颜老太爷的那个未馆甥尹长子,却要找周大人传话?”

    “不,不,不。这完全是道路之言,不足为凭的。你只看,被端大臣奏参的几个人,除了我们科的参事饶观察请了几天病假,经季帅抚慰一番,依然到差办事外,他如田梦卿、王寅伯二公,连这点过场都不做一下。独有周大人,辞呈一上,立地批准。别的不说,光就这一点而言,便可以证明,周大人不但不算是赵季帅的什么谋臣策士,甚至看得出两人之间,似还不免有些难言之隐哩……”

    王文炳也跟着起身道:“我还不知道府上有病人……”

    “多承问候,小儿是出疹子,已经出齐,过了关了。明天你在家吗?我来找你。”又转向王文炳说道,“如其足下一时不走,希望随时来舍谈谈。算来,子才也快回省了……”

    <h4>二</h4>

    婉姑尚不曾走到堂屋门外的屏风跟前,早就尖声尖气、活像吹口哨似的高叫起来:“妈妈!——爹爹!——哥哥好了吗?”

    “小声点!”赶走在她身后的龙幺姑娘——即是婉姑称呼为幺娘的周太太——连忙打招呼。其实她的声音并不比婉姑的小,不过还秀气。

    但是振邦已在左手正房里喊了起来:“妹妹回来啦!快进来,我还在忌风!”

    接着是黄太太的声音,一面严厉地申斥她的儿子:“袜子没穿,光脚就跳下了床。”一面在逗骂她的女儿:“慌得来,连安都请不好了……”

    龙竹君掀开门帘,朝里问道:“振邦当真好了吗?”

    黄太太道:“那边书房里坐,这里乱糟糟的……”

    晓得她二姐的脾气向来是这样:不梳头,不施脂粉,绝不见生人;房间不收拾得一光二净,也绝不许人进去。龙竹君只好远远地把振邦望了望,问了两句应该问的话,便同着黄太太,走到对面那间书房来。

    黄太太一面叫刚刚提着婉姑小衣包进来、尚未喘过大气的菊花,拿烟泡茶;一面向她三妹致歉说:“无缘无故把你打搅了几天。早晓得邦娃子出的是疹子,不惹人,我也不急着把婉姑儿送到你那里去了。”

    “打搅啥子!连肉都割不到,几天的粗茶淡饭,便把客待承了。”

    “嘿,嘿,你这个当姨妈的才客气哟!锭子大个小女子,黄毛还没褪尽,便说她是客!这几天,想把你烦够啦,宏道没说闲话吧?”

    提到周宏道名字,龙竹君的眼睛里倏地闪了一下很不寻常的光辉,胭脂抹得特别浓艳的两颊,也堆上了不可遏制的笑意。很显然,这个已经结婚了一个月又二十几天的新娘子,依然在温馨的生活中,只要一接触“那个人”的名字,心坎上就会发生一种乐劲的。

    黄太太瞟了她一眼,不由抿嘴笑道:“我想到你们只有一张新床。床尽管宽大,夹一个小女娃娃在中间,到底不大方便。何况……”

    “嗳哟!二姐也是哟!”龙幺姑娘启颜笑着说,“有啥子不方便的地方?”她又拿手巾把嘴一捂,“人家同他早就各睡一头,各盖各的铺盖了。你不信,你问婉姑儿嘛。”

    “对!你们两个都是正经人,一个是男柳下惠,一个是女柳下惠!”黄太太忽然用指头轻轻把她幺妹的肚子一点道:“我早就要拷问你这个正经人……从实供来!肚子里的货,已经有几个月了?”

    龙竹君坐在藤心紫檀框的美人榻上,两手捧着脸只是笑。而且有意地把腰肢蜎着,不让她二姐再看见那微微凸起的肚腹。

    “你这个鬼东西,既有胆子做怪事,为啥又要瞒诳人?既要瞒诳人,为啥又只瞒我这个当冰媒的?并且开张鸿发这么久了,还不跟我说实话,你这鬼东西,真胆大!要做怪事,也该事前跟这些有经验的老姐子讨讨教呀!万一周宏道是个坏人,捡了你的头之后,不要你这个人呢?看你咋个得了……”

    黄太太越是声势汹汹地骂得扎实,龙竹君越是笑得伸不起腰。

    “……还笑哩,真是个傻女子!”

    接着,她便挨着她幺妹坐下,一手搂着她那浑圆的腰肢,一手摸着她那发烧的脸蛋,把嘴凑在她耳边,嘁嘁喳喳不知道说了些什么。龙幺姑娘有时笑,有时点头,有时掉头把她二姐瞅两眼,也嘁嘁喳喳回答了些不知是什么话。

    何嫂顿着她那双黄瓜脚,像舂糠似的(这是她的女主人常常骂她的话)走进书房,问黄太太鳆鱼罐头放在什么地方,说是伙房老张要。当然,在给女主人说话前,按照规矩,向龙家幺姑奶奶先请一个安。黄太太起身道:“罐头在我后房间立柜里头。等我拿钥匙去开锁。不过告诉老张,不忙开,等老爷他们回来后,再开……宏道妹夫能不能先一步来?”

    龙竹君把衣裳的高领提了提,笑道:“不晓得。他同黄大哥一道走时,只是叫我带着婉姑儿坐轿子先来。”

    “你就在这里坐一下。我过去,顺便经佑邦娃子吃一道药。”

    “既是好了,还吃药?”

    “嗯!要吃。虽说疹子没有麻子那样扎实,善后药却不可少。本来,王履和只叫吃两服,是我主张多吃一服的好。”

    黄太太带着何嫂出去后,龙竹君起身去端茶碗,顺眼看见书案上放了一封信,是土纸信封,中间粘的红纸签。

    龙竹君虽未进过女子学堂,但在哥哥、姐姐教导下,不但能够念得完《天雨花》《再生缘》《安邦志》《定国志》《凤凰山》这些大传子书,甚至后来连二姐夫借给的《新小说》《小说林》《海上繁华梦》都能看,并且还感得到书中趣味。因此,拿起信封,毫不费力地便念了出来:内要言,邮递成都省垣皇城坝侧西御街第二十七号黄公馆,确交黄大老爷台甫澜生升启。本省新津县楚寄。“哦!是那个楚家小伙子写的信!”

    本来已经把信封放下了。无意间发现封口已拆开,里面的信笺微微露出一点头。因就顺手把信笺抽出,一共两张,是普普通通的印有红格子的八行信笺。信笺上的胡豆大的字,写得比信封上的字更工楷,简直像哥哥从前练习写卷格纸似的,一笔不苟。起头是开双行写道:“表叔表婶两位大人尊前赐览。敬禀者……”

    原来并不似大姐夫他们所写的那种只讲对仗不知说些什么,老是前四字后六字的尺牍体裁的信,而是像哥哥时常写回来的家书一样,用的完全是口头话,就是当前所谓的白话——比传子书还容易了解的白话。因此把两张信笺看完,她已懂得信上说的什么。

    其实信上并没说什么,只是告诉表叔表婶,他已经在某一天送嫁了姐姐之后,娶了亲了。接着就说父母都叫他特别给表叔表婶道谢,多谢两位尊长的厚赐。接着就说他心心念念都想奔回成都省来,赶习功课,以便完成毕业考试。他的宗旨是,学业为重,室家为轻。所以他只管在新津娶亲,其实他的一颗心,仍然留在省城,并没有带回家去。若不是父母严命,他本打算娶亲的第二天,便赶回省城来的。就由于父母的严命和亲戚家门等的纠缠,他已无行动自由,似乎非满假之后,他很难于回省。因此,他才这样说:“不知者,以为侄新婚之中,是何等欢喜。知之者,必定明白侄自离省,便愁上眉梢,娶亲之后,反而增加了侄之苦痛。”这几句话的字写得格外大,非常触眼。

    龙幺姑娘一面折叠信笺,一面微笑摆头。

    黄太太从后间落地幛外走进来,看见她正将信笺插回到信封内,便笑道:“那是楚子才写的信,上午才接到的。你看过了?写得还清楚,并没抛文架武的,是不是?”

    “他是回家去结婚的?”

    “嗯!”

    “咋会说离开省城,就愁上眉梢?又说,结了婚后,还更苦痛起来?”

    “唉!你不晓得!子才这门亲事,是他娘老子主张的,他本人并不愿意。要不是我苦口相劝,他定会同他老子闹翻哩!”

    龙竹君仍然摆头微笑说:“已经结了婚,还说不喜欢,还说苦痛,我才不信。”

    “你自然不信。因为你同宏道是美满姻缘。况且结婚之前,便见了面,便有往来,”黄太太更把嘴角一翘,做出一种皮笑肉不笑的样子,接着说,“便先行交易了,哈哈!”

    龙竹君眉骨一撑道:“又来了,硬是哟……老实告诉你说吧,二姐,我同他做那件事时,我心里并不愿意,一多半是他勾引,一小半是他逼迫。硬是在结婚之后,我才定了心。要说我们婚姻怎样美满,也不见得。不过觉得结婚是桩大事,从此以后,我是他的人,我有了依靠罢了。所以虽找不到像传子书、小说书上讲说的那种快活味道,但也想不出像楚家小伙子说的那种烦恼情形。凭我看来,结婚总之是喜事。楚家小伙子说的,绝不是啥子真心话。你看,他把后来那几句的字还写得格外大,我觉得是故意做作,居心要骗你的!”

    黄太太的笑容慢慢收敛起来。沉吟了一下,但又打了个哈哈道:“你个鬼女子,才嫁了人,就学得这样坏!楚子才为了啥子要骗我?我同他讨老婆这件事有啥子相干?……呃!你看清楚,他这封信并非跟我一个人写的,还有我家老爷。说他居心骗人那受骗的是黄澜生,并非我龙家二姑奶奶……”

    <h4>三</h4>

    桌上一瓷盘由客人周宏道建议,用洋芥末、芝麻酱拌和的鳆鱼片,主人(当然指的是男主人)不但不停筷子地捡,还不住口地旋吃旋称赞说:“好极了!好极了!比起吃清汤鳆鱼,算是‘更上一层楼’!吃了许久的日本罐头鳆鱼,以为在原汤里加点小白菜,就别致了。不图还有这种更好做法!嘿,嘿,想不到我们宏道襟弟,也是一个讲究口腹之徒啊!”

    坐在对面的周太太不由捂着口(为了掩饰笑起来嘴唇奓得过大的毛病,由于妈妈的指教,自幼便学会了这种用小手巾捂嘴的动作)笑道:“多承二姐夫夸奖!人家就只不晓得啥子叫辣子鸡丁?啥子叫宫保鸡丁?”

    全桌人都大笑起来。

    周宏道红着脸皮笑道:“幺妹子真可恶,随处都在抽我的底火!”

    黄澜生摇着筷子,大大喝了一口允丰正仿绍酒,咳嗽了两声道:“不能分辨这两种菜的,多哩!倒不怪宏道老弟一人。我说,有许多人还不知道宫保鸡丁的出处哩。150”

    他太太立即说道:“我们就不晓得!可是对不住!我们不特分辨得出这两样菜,我们还会做哩!”

    “像你们龙家姊妹的,能有几人呢?”黄澜生不敢与他太太交锋,等众人住了笑,连忙换个话头说道,“宏道,今天这个岔子,真是出得稀奇。恐怕诸葛亮的神机妙算,也断乎算不到此啊!”

    周宏道正把最后一片鳆鱼捡在嘴里。遂咀嚼着说道:“本来在情理之中的一件小事,说清楚了,尽可释疑的。我却不解赵季和何以何此胆怯,竟把蚂蚁看成了大象?”

    “也可以说,遭蛇咬一口,见绳子都害怕了。”

    “这叫作神经过敏!”

    黄澜生又喝了一口酒,把嘴皮抹了抹道:“然而不是季帅的本意。蒲祖庚不是说过是老四、老九两个糊涂虫强迫老头子干的?”

    周宏道把他那带醉的单眼皮眼睛眨着说道:“唔!即令如此,然而从法律的场合来说,责任还是在赵尔丰!”

    黄太太问道:“你们说些啥?没头没脑的!”

    “就是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……难道我没告诉你吗?”

    “你还有时间跟我说话!一进门就是儿啦女啰,闹不熨帖。尤其是女,活像别离了一年半载似的,把个闹山鹊喊得连真的闹山鹊都会吓飞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没吓飞!”是婉姑的哨子般的声音,“就只爹爹的短胡子,把人家的脸墩儿锥得飞疼!”

    众人循声望去,两个娃娃都站在倒座厅通卧房后半间的门边,婉姑半边身在湘妃色夹布门帘之外,振邦只露出头发蓬乱的脑壳。两个娃娃都笑嘻了。

    黄太太一声断喝:“邦娃子在造死呀,站在过道风头上!”

    两个娃娃好似受惊的耗子,一下便飞跑回卧房,只听见嘻嘻哈哈的笑声,和滴滴橐橐的跑步声。

    大家笑了一阵。黄太太才接着打断的话绪,向她老爷说道:“讲嘛!是咋个的?”

    原来由总督衙门督练公所参谋处总办吴钟镕和周善培二人的牵线,官绅双方商量妥当,不再要商会的连环铺保,只需高等学堂总理周凤翔、川汉铁路总公司总理曾培作为绅商学各界代表,亲到五福堂,当面保证:从七月十五日被拘在来喜轩中的四川咨议局正议长蒲殿俊、咨议局副议长四川保路同志会会长罗纶、川汉铁路四川股东临时大会会长颜楷、咨议局《蜀报》编辑邓孝可等,恩释出外后,绝对与官方合作,敉平川乱,以靖地方而安黎庶。

    绅班法政学堂监督邵从恩虽然一度拒绝不肯写保证书,但也答应陪同周凤翔、曾培到五福堂去做个旁证。听说,愿意去做旁证的,还有四川总商会总理廖治,前任协理、现在只充任商董的樊起洪。听说,前前后后释放出来不许出省的几个首要,比如咨议局议员川汉铁路四川股东临时大会副会长张澜、前任电报局总办胡嵘、铁道学堂监督王铭新、咨议局议员江叙伦、叶茂林、成都府学教授蒙裁成、川汉铁路总公司董事局正主任彭棻等,也表示愿到五福堂去一趟。只有那个挺身自首硬说《川人自保商榷书》是他做的,想减轻罗纶等人罪过却被林小胖子丑诋为抓屎糊脸的阎一士,虽也从巡警道衙门释出,虽也可以算在首要之列,到底由于只是一个未毕业的高等学堂学生... --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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