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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代学人列传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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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○王闿运

    王闿运(1832--1916),字壬秋,一字壬父,湖南湘潭人。

    幼颖慧,三岁识字。十九补诸生,有文名。与李篁仙等结"兰林词社",号"湘五子"。治经通训故章句,二十余即有志著述;作《仪礼演》十三篇。咸丰丁巳,举本省乡试。以贫就食四方。尝主山东巡抚崇恩所。己未,礼闱报罢,大学士肃顺素钦其才,延馆于家,奉之若师保,机要咸与咨访,左文襄之狱因以得解。

    值天下方乱,将帅多开幕府招致才俊,曾文正尤称好士,肃顺既败,乃走依文正祁门军。时幕下布衣或起家为藩臬,裸身来,归资巨万;先生独以客自居,不受事。说公屏仪节,虚衷延纳,重法以绳吏胥,严刑以殛好宄,多见采用。迨公益贵,宾僚率著籍称弟子;先生仍为客,往来军中,每旬月数日即归。会走谒文正于金陵节署,公未报,但遣使召饮。先生笑曰:"相国以我为餔餟来平!"迳携装乘小舟去,追谢弗及。盖文正丧归再出,遽变节为巽顺,虽复功成,勋业冠代,而先生笑其避事,文正且不自信也。又尝说胡文忠公据湘鄂独立,徐平发捻,逐清建夏,文忠谢不敏。复说文正日:"南洋诸埠,土皆我辟,而英、荷占之,且假道窥我,今士犹知兵,敌方初强,曷略南洋以蔽闽粤。"文正亦谢不敏。至是,知事成之由命,毁誉之无真,乃退息无复用世之志,惟出所学以牖后进。

    丁文诚公宝桢礼重之,聘任成都尊经书院院长。至之日,进诸生而告曰:"治经于《易》,必先知易字含数义,不当虚衍卦名。于《书》,必先断句读。于《诗》,必先知男女赠答之辞,不足以颁学官,传后世。一洗三陋,乃可言《礼》。《礼》明然后治《春秋》。"又曰:"说经以识字为贵,而非识《说文解字》之字为贵。"又曰:"文不取裁于古则亡法,文而毕摹乎古则亡意。"当清李,蜀学晦塞,久鲜通儒,闻先生言,始知研诵注疏诸史文选等。院生日有记,月有课,暇则习礼,--若乡饮投壶之类,--三年而士风丕变。其后廖平、戴光、胡从简请人,蔚为经师,咸守家法,较之诂经、学海所造就者殆有过无不及焉。蜀学成,还生长沙校经书院,继移衡州船山书院,而所得士少逊于蜀矣。

    宣统间,湘抚岑春蓂以所著诸书奏闻,得旨赐翰林院检讨晋侍读。入民国,征为国史馆馆长。甫发凡起例,遽卒。年八十八。

    先生于学,初由礼始,考三代之制度,详品物之所用,然后达《春秋》微言,张公羊,申何学。见夫乾嘉来学者习注疏文章,皆法郑、孔,有解释,无纪述,重考证,略论辩,读者竟十行辄隐几卧,慨然曰:"文者,圣之所托,礼之所寄;史赖之以信后世,人赖之以为语言。词不修则意不达,意不笔则艺文废,俗且反乎混饨。况乎孳乳所积皆仰观俯察之所得。字曰文,言其若在天之星象,在地鸟兽蹄迹之迹,必其灿然者也。今著此,文之道几乎息矣!"故其为文,悉本《诗》、《礼》、《春秋》,而通乎庄生之旨;汪洋纵肆,曲直而达之于理,使闻者有所解悟,发其蒙而悦其心。末世争利,则言利害人心,其祸有甚于杀;群言淆乱,则推拨乱之道,其要必本诸修身。括中外之学说,探赜索隐,举折衷于圣人。昧者不察,或以为滑稽玩世,或以为高远不中世情,莫知微妙去通,薪传之所自来,徒赏其文辞,目为文士;而通经致用,悲天悯人之衷,自弱冠以至旄期无一日而或息者,虽及门问学之士,朝夕相处,或莫之能喻也。

    所著《周易说》十一卷,《尚书笺》三十卷,《尚书大传补注》七卷,《诗经补笺》二十卷,《礼经笺》十七卷,《周官笺》六卷,《礼记笺》四十六卷,《春秋公羊传笺》十一卷,《论语训》二卷,《尔雅集解》十九卷,凡皆简要,而兼采今古。《湘军志》十六卷,是非之公,推唐后良史第一。《庄子注》二卷,《墨子注》七卷,《鹖冠子注》一卷,《楚词释》十一卷,亦多新义。《文集》八卷,散体溯源董、贾,骈偶不沿六朝纤靡。《诗集》十四卷,有步兵、太冲之风。更辑《八代诗选》若干卷,《唐诗选》十三卷。群弟子复述绪论,仿《郑志》作《王志》二卷。合刊为《湘绮楼全书》。余稿尚多,末投梓。

    ○王懋竑

    王白田,名懋竑(hong),字与中,江苏宝应人,生康熙七年,卒乾隆六年(1668-1741),年七十四。他是康熙间进士出身,改授教官,雍正间以特荐召见授翰林院编修,不久便辞官而归。他是一位极谨严方正的人。王安国(1694-1757,念孙父,字书城,号春圃,江苏高邮人,雍正榜眼,官至吏部尚书)说他:"自处闺门里巷,一言一行,以至平生出处大节,举无愧于典型" (《王文肃公集?李子年谱序)。他有一部著作,曰《朱子年谱》,四卷,附《考异》四卷。这部书经二十多年,四易稿然后做成,是他一生精力所聚,也是研究朱学唯一的好书,要知道这部书的价值,先要知道明清以来朱王两派交涉的形势。

    朱子和陆子是同时讲学的朋友,但他们做学问的方法根本不同。两位见面和通信时已经有不少的辩论,后来两家门生,越发闹成门户水火,这是公然的事实,无庸为讳的。王阳明是主张陆学的人,但他千不该万不该做了一部书,叫做《朱子晚年定论》。这部书大意说,朱子到了晚年,也觉得自己学问支离,渐渐悔悟,走到陆象山同一条路上去了。朱子学问是否免得了支离两个字,朱陆两家学问谁比谁好,属另一问题。但他们俩的出发点根本不同,这是人人共见的。阳明是一位豪杰之士,他既卓然有所自信,又何必依傍古人?《晚年定论》这部书,明明是援朱入陆,有高攀朱子、借重朱子的意思。既失朱子面目,也失自己身份。这是我们不能不替阳明可惜的。

    王守仁于明正德十年编成《朱子晚年定论》,其中也收入朱熹早年部分言论,遭到尊崇朱学的罗钦顺指斥,并由此引起两派辩论。晚明时候,有一位广东人陈建(陈建,号清澜,明弘治至隆庆间人,《学蔀通辨》著于嘉靖二十一年。时朝议陆九渊可从祀孔庙,陈建遂著此书斥王守仁《朱子晚年定论》"颠倒早晚"、并指责陆学"阳儒阴释")著一部《学蔀通辨》专驳王守仁。后来顾亭林的《日知录》也有一条驳《晚年定论》,驳得很中要害。而黄梨洲一派大率左袒阳明。内中彭定求的《阳明释毁录》最为激烈(彭定求1645-1719,字勤止,号南昀,江苏长洲人。康熙状元,官至翰林院侍讲学士。自称生平最服膺"明七子"棗陈献章、王守仁、邹守益、罗洪先、顾宪成、刘宗周、黄道周棗均为王学系统名人。著有《明儒蒙正录》、《姚江释毁录》、《阳明释毁录》、《儒门法语》等,均为王学张目)。

    争辩日烈,调停派当然发生。但调停派却并非第三者,乃出于两派之自身,一边是王派出身的孙夏峰,一边是朱派出身的陆桴亭,都是努力想把学派学说异中求同,省却无谓的门户口舌。但这时候,王学正值盛极而衰的末运,朱学则皇帝喜欢他,大臣恭维他,一种烘烘热热的气势。朱派乘盛穷追,王派的炮火渐渐衰熄了。这场战争里头,朱派态度很有点不对。陈建的书纯然破口漫骂,如何能服人?陆稼书比较稳健些,但太褊狭了,一定要将朱派造成专制的学阀,同样也行不通。尤可恨的,许多随声附和的人,对于朱陆两派学说内容并未尝理会过,一味跟着人呐喊瞎骂,结果当然引起一般人讨厌,两派同归于尽。乾嘉以后,"汉学家"这面招牌出来,将所有宋明学一齐打倒。

    在这个时候,朱陆两派各有一个人将自己本派学说平心静气忠忠实实的说明真相,既不作模棱的调和,也不作意气的攻击。其人为谁?陆派方面是李穆堂,朱派方面是王白田。而白田的成绩,就在一部《朱子年谱》。

    《朱子年谱》,从前有三个人做过:一,李晦(李晦,号果斋。他是朱熹弟予黄榦的门人),朱子的再传弟子,其书三卷,魏了翁为之序(魏了翁,南宋后期著名官员,曾替朱熹一派辩护,但治学标榜穷经学古,反对将学派变成门户。著作传世的有《九经要义》等)。二,李默(李默,号古冲,明嘉靖间累官翰林学士,以反对严嵩下狱死),明嘉靖间人。三,洪璟(洪璟,字去芜),清康熙间人。李晦本今不存,因为李默本以李晦本作底本而改窜一番,后者行而前者废了。洪璟本则将李默本增删,无甚特识。李晦生王学正盛之时,脑子里装满了《朱子晚年定论》一派话,援朱入陆之嫌疑,实是无可避免。白田著这部新年谱的主要动机,自然是要矫正这一点。但白田和陈建一派的态度截然不同。陈建好用主观的批评(虽然客观方面也有些),白田则尽力搜罗客观事实,把年月日调查得清清楚楚,令敌派更无强辩的余地,所以他不用说闲话争闲气,自然壁垒森严,颠扑不破。王白田真是"科学的研究朱子"。朱子著作注释纂辑之书无虑数百卷,他钻在里头潜心研究几十年,没有一个字不经过一番心,甚至连字缝间也不放过,此外别派的著作,如张南轩、吕伯恭、陆梭山、象山、陈同甫、陈止斋(张南轩,张栻的号。吕伯恭,吕祖谦的字。陆梭山,即陆九韶,人称梭山居士。象山,陆九渊,九韶弟。陈同甫,陈亮的字。陈止斋,即陈傅良,人称止斋先生。他们都同朱熹交往,但学派各异,可参看《宋元学案》有关专篇)......等,凡和朱子有交涉的,一律忠实研究,把他们的交情关系和学术异同,都照原样介绍过来。他于《年谱》之外,又附一部《年谱考异》,凡事实有须考证的都严密鉴定一番,令读者知道他的根据何在;又附一部《朱子论学切要语》,把朱子主要学说都提挈出来。我们要知道朱于是怎样一个人,则非读这部书不可,而且读这部书也足够了。

    白田其他的著述,还有一部《白田草堂存稿》,内中也是研究朱子的最多。他考定许多伪托朱子的书或朱子未成之书由后人续纂者,如《文公家礼》、《通鉴纲目》、《名臣言行录》及《易本义》前面的九个图和筮仪等等,都足以廓清障雾,为朱子功臣。此外许多杂考证也有发明,如考汉初甲子因《三统历》窜乱错了四年,也是前人没有留意到的事。

    选自梁启超《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》

    ○王鸣韶

    王鸣韶,字鹗起,初名廷谔,字仪凤,更字夔律,自号鹤溪子。

    幼儒染家学,高自期许。稍长,涉猎群书,慕洪景庐、王伯厚、陶九成之风,好评论古今人物,侃侃伉伉,不肯随声附和。西庄官京师,君侍二亲在家,而学日益进。学使侍郎梦麟赏其文,用廷谔名,补新阳县学生员、后始更今名。性落拓,淡于荣利。闭门两版,独抱遗经。治古文以清简为工,兼善诗画。西庄自列卿家居,以诗文提倡后进,尝评选江左十二子诗,鹤溪占其一,论者不以为私。钱竹汀视学广东,邀与俱往,途中遇名胜必游览题咏,归而投徒讲业终焉。生平喜抄书,所藏多善本。尤喜元、明人书画,真赝入手立辨。于邑中文献,留心搜访,寺观桥梁,残碑只字,躬自摹拓,考证异同,以补志乘之阙。谈先达遗事,以系派别,里居迁徙,立身贤否,历历如在目前。著《春秋三传考》,《十三经异义》,《祖德述闻》,《逸野堂杂录》,《粤东窃记》,《竹窗琐碎》,共若干卷。诗文曰《鹤溪剩槁》十卷。

    ○王鸣盛

    王鸣盛(1722-1797),字凤喈,一字礼堂,江苏嘉定人。

    幼奇慧,四五岁日识数百字,县令冯咏以神童目之。年十七,补诸生。岁种试屡获前列,乡试中副榜,才名藉甚。苏抚陈大受取入紫阳书院肄业,东南才俊咸出其下。在吴门,与王昶德甫、吴泰来企晋、赵文哲损之诸人唱和;沈尚书归愚以为不下"嘉靖七子"。又与惠松岩讲经义,知训诂必以汉儒为宗。服膺《尚书》,探索久之,乃信东晋之古文固伪,而马、郑所注,实孔壁之古文也;东晋所献之《太誓》固伪,而唐儒所斥为伪太誓者实非伪也;古文之真伪辨,而《尚书》二十九篇粲然具在,知所从得力矣。

    先生以乾隆丁卯举江南乡试,甲戌,会试,中式;殿试,以一甲第二人及第,投翰林院编修。掌院事蒋文恪公溥重其学,延为上客。戊寅,人考翰詹,特擢一等,超迁侍讲学士,充日讲起居注官。明年,典试福建;未蕆事,即有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之命。还朝,召对,天语甚温。会御史论其驰驿不谨,被议,镌级。寻授光禄寺卿。丁未,遭母忧,去职;以父年高,遂不赴补。家居者三十年。

    先生性俭约,无玩好之储、声色之奉。宴坐一室,左右图书,研诵穷日夕,绝不与当事通谒。惟喜汲引后进,一篇一句之工,奖赏每不去口。尝言;"汉人说经,必守家法;--亦云师法,--自唐贞观撰《诸经义疏》,而家法亡;宋元丰以新经义取士,而汉学殆绝。今好古之儒皆知宗注疏矣,然注疏惟《诗》《三礼》及《公学传》犹是汉人家法,他经注则出于魏晋人,未为醇备。"故所撰《尚书后案》二十卷,专主郑康成;郑注亡逸者,采马、王补之;孔传虽伪,其训诂犹有传授,非尽向壁虚造,间亦取焉。经营二十余年,自谓存古之功足与惠氏《周易述》相埒。

    又撰《十七史商榷》百卷,主于校勘本文,补正讹脱;审事迹之虚实,辨纪传之异同;于舆地职官典章名物,每致详焉。《蛾术篇》百卷,其目有十:曰说录,说字,说地,说制,说人,说物,说集,说刻,说通,说系。盖访王深宁、顾亭林之意,而援引尤加博赡。古文纡徐敦厚,用欧、曾之法,阐许、郑之学。诗早岁宗仰"盛唐",独爱李义山,吟咏甚富,集凡四十卷。

    自束发至垂白,未尝一日辍书。年六十八,两目忽瞽,阅两岁,得吴兴医针之而愈,著书如常时,七十六卒。

    ○王念孙

    王念孙(1744--1832),字怀祖,号石臞,江苏高邮人。冢宰文肃公安国子。

    幼随父入都,有神童之目,十岁而毕十三经。长从戴东原游,遂力为稽古之学,尤精声音训诂。乾隆乙酉,高宗南巡,以博士弟子献颂册,钦赐举人。乙未成进士,由庶常改工部都水司主事,擢给事中。仁宗亲政之初,抗疏劾大学士和珅黩货揽权,特蒙嘉纳,即日明罚敕法,天下比之凤鸣朝。巡淮安、济宁湾,汰陋规,吏治民瘼悉以闻。寻授直隶永定河道,水溢去职。轸其劳,仍令效力工次。明年,加主事衔,命周视道省,凡涉水利,悉纪载条陈事宜多予施行。时河南衡家桥决,得旨随尚书费淳往勘,并饬专办台庄一带。朝廷既知其明悉河事,谕挑浚要害悉如议。改调山东运河道。居六载,抉剔弊薮,省帑数十万。复任永定河道。会东河督臣与东抚以引黄利运异议,诏入都定其是非,凡所持白,并诏许之。未几,终用河溃致仕。適子引之亦贵,就养邸第。道光五年,重与鹿鸣宴,赐四品衔。年九十卒。

    性方正,无依违。居官事上侃侃,通属吏奖饬不少假借,礼节疏则弗之责。河工题销,恒准驳参半,惟所详无可驳。性俭约,妻吴夫人早世,数十年块然独处。居乡乐周恤,顾不惑于二氏。

    生平笃守经训,自壮岁好古,精审故训,编诗三百以及九经《楚辞》之韵,剖析入微。分亭林古韵十部为二十一部,而于支脂之三部,分辨之尤力。海内只金坛段氏与之合,而分至、祭、盍、缉四部,则又段氏所未逮。官给谏时注释《广雅》,日以三字为率,十年始成书二十卷,名曰《广雅疏证》。以本书讹脱久矣,乃据耳目所及,旁考诸书,校订此本。凡字之讹者五百八十,脱者四百九十,衍者三十九,先后错乱者一百二十三,正文误入音内者十九,音内字误入正文者五十七。莫不随条厘补,然后举汉以前仓雅古训,皆搜括而通证之。谓:"训诂之旨,本于声音。就古音以求古义,引伸触类,扩充于《尔雅》《说文》之外,无所不达。惟声音文字部分之严,则一丝不乱。盖虽藉张辑之书以纳众说,实多楫所未知者。"学者比诸郦善长之《水经注》--谓注优于经也。

    罢官后,校正《淮南子内篇》、《战国策》、《史记》、《管子》、《曼子春秋》、《荀子》、《逸周书》,暨旧所注《汉书》、《墨子》,附以《汉隶拾遗》,凡十种,都八十二卷,名曰《读书杂志》。一字之征,博及万卷,其精核如此。自馀纂述未就之稿尚数十巨册。引之承之,遂开创高邮一派,为海内所宗仰焉。

    ○王聘珍

    王聘珍,字贞吾,号实斋,江西南城人。

    嘉庆已巳,以拔贡生就博士选。而学丰遇啬,晚更抱"西河之痛",郁郁不得志,遂卒。

    君为人厚重诚笃,有古人风。

    初自垂髫,受书于父,即口授《大戴记》,凡诵习几数十载。惜旧注之少,且又不尽允当;乃禀承庭训,博访通儒,融会郑氏说经诸书,分节注之,成《解诂》十三卷,《目录》一卷。以为大戴与小戴同受业后苍,各取孔壁古文记,非小戴删大戴,马融足少戴也。礼察保傅,语及秦亡,乃孔襄等所合藏,是贾谊有取于古记,非古记采及新书也。三朝记曾子,乃刘氏分属九流,非大戴所裒集也。稿前后数易。他对正文校的特点是,反对据他书如《孔子家语》以及唐宋类书来增删《大戴礼记》的字句,"惟据相承旧本,不复增删改易。其显然讹误者,则注云某当为某,抑或古今文异,假借相成,依声托类,意义可通,则注云某读曰某而已"。他对正文注解的特点是:"礼典器数,墨守郑义,解诂文字,一依《尔雅》、《说文》及两汉经师训诂。有不知而阙,无杜撰之言"。能使三千年孔壁古文无隐滞之义,无虚造之文,用力勤而为功巨矣!

    别有《周礼学》、《仪礼学》残槁,亦收王氏《续经解》中。

    ○王绍兰

    王绍兰(1760~1835),字畹馨,号南陔,浙江萧山人。

    家世通儒术,少好学,深研经史,受知学使朱筠,充选贡;檄召至杭州敷文书院肄业,月三试之,由是学益进。

    乾隆五十八年成进士,以知县用,分贵州;告近,改选福建;补屏南,寻调闽县;并清介自持。巡抚汪志伊深赏拔之,奏保堪大用。嘉庆五年,诏引见,加知州街,仍发原省,借补马家港通判。未几,升知府。整饬民俗,械斗目稀。转兴、泉、永道,蔡牵馀党就擒,议叙擢本省按察使。累迁布政使、巡抚。以藩司李赓芸冤死事,坐免官,非其罪也。

    公自闽疆归,遂专志著述,不与外事,题其斋田"许郑学庐"。所著有《漆书古文尚书逸文考》一卷,《附录》二卷,《董子诗说笺》一卷,《匡说诗义疏》一卷,《礼堂集议》四十二卷,《仪礼图》十七卷,《石渠议逸文考》一卷,《夏小正逸文考》一卷,《周人礼说》八卷,《周人经说》八卷,《说文集注》一百二十四卷,《凡将篇逸文注》一卷,《弟子职古本考》一卷,《袁宏后汉纪补证》三十卷,《老庄急救章》一卷,《读书杂记》十二卷,《思推居士存稿》十卷。《说文集注》尤毕生精力所萃,惜俱未刊。传者仅《周人经说》存四卷,《王氏经说》六卷,《说文段注订补》六卷,《汉书地理志校注》二卷,《管子地员篇补注》四卷,莫不训义邃精,故论者谓呵方惠、戴。然尊古好博,殊不类东原,大抵与吴派为近云。

    ○王锡阐

    王锡阐(1628-1682),字寅旭,又字昭冥,号晓庵,又号余不,别号天同一生,江苏吴江人。

    少友张履祥,讲学以濂、洛为宗。壮益耽究文艺,博览群书;历象之学,尤所笃好。生于明季,当徐光启等修新法时,聚讼盈庭,先生独闭户著述,潜心测算。每夜遇天色澄霁,辄登屋卧鸱吻间,仰观景象,竟夕不寐。复发历书玩索,精思于推步之理,宏亮而不滞。久之,则中西两家异说皆能条其原委,考其得失焉。尝谓:历法测实增减,宜求定率。说之曰:"古测既为今日所疑,近测又非今人所信,画一之法,何时可立。不如及今求其定率,既有微差,他日测验修改亦易为力矣。"

    其论经星云:"夫距度既殊,则分至诸限亦宜随易用求差数,其理始全。然必有平行之岁差,而后有朓朒之岁差;有一定之岁实,然后有消长之岁实。以有定者纪其常,以无定者通其变,乃可垂久而无戾。"

    其辨西法宫闰之失云:"大略西之宫闰实难与中法并行,而会通两家又非目前诸人所及,故不胜龃龉之病。"新法推步交食密于旧法,而亦有差失。推求其故曰:"交食之法,西历亦略尽矣。乃所推戊戌仲夏朔食己亥季夏望食差数已著,则致差之故岂宜不讲。不知日食不惟亏复二限不在定限,即食甚之时亦非真远。正论食甚已不能以入转均数求其必会,况初亏复明,距度尤殊。地景日景,实因远近损益。最卑之地景大,日入景深,食分不得反小,最高之地景小,月入景浅,食分不得反大。此与几何公论自相矛盾,傥亦致差之一端乎?"

    其论日月五星天因及新法推测之误曰:"新法既谓星天以太阳为心,则本天之行既为岁行,乃复设本天仍以地心为心。法既不定,安所取衷。考木火土三星之行,与金水二星不同。金于本圜右旋,木火土三星于本圜左旋,皆为日天所挈而东。左族之数,土最疾,木次之,火又次之。自古旋论,则疾者反迟,迟者反疾。故今日在最高者法应迟,而视行为疾;冲日在最卑者法应疾,而视行为迟为退。盖本圜之迟疾为左旋,而视行之迟疾则右旋也。此理甚明,何莫之察耶!"

    复统论新法旧法曰:"欲知新法之诚非,项核其非之实;欲使旧法之无误,宜厘其误之由,然后天官家言在今可以尽革其弊,将来可以益明其故矣。旧法之屈于西法也,非法之不若也,以甄明法意者无其人也。若是则何从而可!从乎天而已。古人有言:'当顺天以求合,不当为合以验天'。法所以差,固必有致差之故;法所吻合,犹恐有偶合之缘。测愈久则数愈密,思愈精则理愈出。以古法为型范,而取才于天行,考晷漏,审圭表,慎摔人,详著法,则异同之见渐可尽泯;成宪一定,不难媲美羲和,高出近代矣。"

    先生心以明《大统历》为疏,崇祯间,改用新历法,亦未尽善,乃著《晓庵新法》,兼采中西,去其疵颣,参以己见,成历法六篇,会通若干事,考正若干事,增补若干事,表明若干事,立法若干事。且于序中具列西人不知法意者五,当辨者十。其书定为六卷。虽私家撰述,未见施行,而为术精妙,识者莫不称善。更櫽括中西步术,作《大统西历启蒙》。丁未岁,因推步大统法,作《丁未历稿》。辛酉八月朔日食,以中西法及己法豫定时刻分秒;至期,与徐发等以五家法同测,已法独合。作《推步交朔测日小记》。西法谓"五星皆有旋",则以为土木火实左旋,当改岁轮为不同心圈,则理数画一,作《五星行度解》。术家言"日月右旋",儒者云"左旋",二说不同;今定为日月实右旋。作《日月左右旋问答》。治历首在割圜,作《圜解》。测天当据仪晷,造三辰晷,兼测日星,因作《三辰晷志》。其书又若千卷。以布衣终于家,年五十五。

    梅先生勿庵曰:"从来言交食者只有食甚分数,末及其边。惟王寅旭则以日月圆体分为三百六十度,而论其食甚时所亏之边凡几何度。今为推衍,其法颇精确。"然则《历象考成》以上下左右算交食方法,盖本于先生矣。谁先生无子,其遗书知之者少,故不如梅氏之学盛行。持平论之:晓庵精审,勿庵博大,各造其极,未可轩轾也。

    ○王熙震

    王熙震,字晓凤,一字惕盦,四川阆中人。

    道光丁酉拔贡,以小京富历户部主事,累迁至郎中,外任宜昌府知府。治狱迕上官旨,开缺归。为锦屏书院院长。

    少贫,未尝读书,里人孔广絪奇其貌,令就学己塾。读书务得解始已。偶读《大雅》至"乃立冢上",叩其义,师曰:"大社也"。叩何为大社?师弗能答。自是每诵一书,必释其义;每释一义,必参稽他籍,广求多证,学日通博。及官京师,对人默默,不稍骋议论,世无知其能学者。一日,因共祁文端论篆籀变迁,多补洨长所未逮,文端大惊曰:"初以君特习帖括,不谓淹雅出时流上!"遂倾心交之。比罢归,益覃精群籍,撰《大戴礼记注》四十卷、《后汉书义证》若干卷、《惕盦读书志》若干卷、《文集》若干卷,稿藏于家。卒年八十。

    ○王先谦

    王先谦(1872-1917),字益吾,湖南长沙人。

    初学为古文词,师曾文正,已,益泛滥群籍,颇识制度名物。同治乙丑成进士。散馆授编修,历官国子监祭酒。

    督江苏学政,踵阮文达后,辑刊《续皇清经解》,凡二百十种,一千四百三十卷。所收虽不如文达之精萃,而有清一代汉学家经师经说每赖以传,所遗者或寡矣。又仿姚姬传编《经古文辞类纂》二十八卷,亦严谨有义法。王湘绮尝谓曰:"《经解》纵未能抗行芸台,《类纂》差足以比肩惜抱。"闻之辄大乐。在苏数年,多延通儒主南菁书院,造士甚众。自苏学还朝,即谢病归,为城南书院院长,撰述逾富。

    治经循乾、嘉遗轨,趋重考证;而小学弗深,且释名物不克贯通三代礼制,以此视文达终有"上下床"之别。惟《尚书孔传参正》,辨析详确,较他书为醇。

    复用考据以校雠诸史地志,成《汉书补注》一百卷、《水经注合笺》四十卷,亦多荟集群言,自为发明者少。独《荀子集解》二十卷,用高邮王氏《读书杂志》例,取诸家校本,参稽考订,补正杨注凡数百事,可谓兰陵功臣!

    岑春萱抚湘,上所著书,得旨嘉奖,晋内阁学士。陈宝箴、徐仁铸等建湘学以开通风气,先谦故守旧,议不合,屡书让之。光绪已酉,乞粜变起,两湖总督瑞澂疑其所主,奏劾免职。旋卒。别有《天命以来十朝东华录》若干卷,《虚受堂诗文集》若干卷。

    ○王懿荣

    王懿荣,字正孺,一字廉生,山东福山人。

    自幼性情笃挚,读书过目不忘。年未冠,随父官京师,观政户部,声誉大起。顾屡踬场屋。同治癸酉,始中顺天乡试副榜第一。座主吴县潘文勤公深重惜之。光绪己卯,中式顺天举人。明年成进士,入翰林,散馆授编修。癸巳,典试河南。甲午,朝考一等,命值南书房,署国子监祭酒。中东事亟,上疏请回籍办团练以为声援。会议和乃罢。回京复命,并缴还饷项五千金。是岁即补授祭酒。丁母忧。服阕,还原任。前后三拜司成,诸生得其指授者,皆相勉为实学。以会典馆编校叙劳加二品街。庚子,刚毅与端王朋比引义和团入京,偕侍郎李端遇同授团练大臣。于召见时,面奏义和团无法纪状,朝廷始知为乱民,而国事已不可为矣。都城破,两宫西狩,遂投井殉节。事闻,赠侍郎衔,予谥文敏。

    公为学不分汉宋门户,珠笃好金石文字。得诸城刘氏旧藏,故收蓄颇富。与潍县陈编修介祺商订古文书疏往还不绝。潘文勤暨常熟翁尚书咸推之为博学多识。于书无所不窥,而于篆籀奇字尤善悟,视当时通儒所获独多,盖天性也。为人坦白,不屑问家人生产。至购买书画古器,即典农质物不惜,故官日崇而贫日甚。所著率未就,仅《天壤阁杂记》一卷载江氏《灵鹣阁丛书》中。奏稿若干卷,别刊。

    ○王引之

    王引之(1766--1834),字伯申。江苏高邮人。王念孙之子。

    乾隆六十年举人。嘉庆四年,成一甲三名进士,授职编修。寻擢侍讲,充日讲起居注官。丁母忧,服阕,视学河南,捐俸购十三经注疏,分藏各学。中州字音不协,选订诗韵,俾士子勤肄焉。旋升侍读诗讲学士,继授通政司副使。各省题本多为奸胥舞弊压搁者,任事数日,廉得一本,穷治之,弊遂绝。十八年,由太仆寺卿转大理寺卿。时米禁严,畿辅岁歉乏食,疏请宽禁。是秋巨逆林清犯禁门,有议加筑圆明园宫墙,或请增宿卫兵额者,公皆不谓然,具折上仁宗,大动容,召对良久乃罢,上谕军机大臣:"王引之言人所不敢言"。其事卒见施行与否,与其奏牍何辞,海内咸弗知也。逾年,视学山东,值教匪捕诛之后,作《阐训化愚论》、《见利思害说》,士民赖以端所向。任满,迁左副都御史,奉命治福建藩司李赓芸狱,得实平反。还朝,擢礼部侍郎,迁吏部,充修《仁宗实录》总裁。道光元年,为经筵讲官,升工部尚书,调礼部尚书。丁父忧。时怀祖先生年九十,公亦六十七矣。执亲之丧,白衣冠,周一岁,起复任原职。十七年,以疾卒于位,赐祭葬,予谥文简。

    公立朝,不唯阿,不矫激,敷陈密勿,家人多不及知,有古大臣风度。凡典乡试者四,典会试者二,得士甚众。幼承家学,精研古义,尝言于人曰:"吾之学,于百家未暇治,独治经。吾治经,于大道不敢承,独好小学。夫三代之语言与今之语言,如燕越之相语也;吾治小学,吾为之舌人焉。其大归曰:用小学说经,用小学校经而已矣。"又曰:"吾用小学校经,有所改,有所不改。周以降,书体六七变,写官主之;写官误,则为改。孟蜀以降,椠工主之;椠工误,则为改。唐宋明之士,或不知声音文字而改经,以不误为误,是妄改也,则为改其所改。若夫周之没,汉之初,经师无竹帛异字,博矣,吾不能择一以定,则不改。假借之法,由来旧矣;其本字什八可求,什二不可求。必求本字以改假错字,则考文之圣之任也,则不改。写官椠工误矣,吾疑之,且思而得之矣;但群书无佐证,惧后来之籍口也,则又不改焉。"

    尝本石臞先生《广雅疏证》所诠,及平日趋庭所闻者,成《经义述闻》三十一卷,皆摘经句为题而解之。间有摘一字及类摘二句三句数句不等。其前人传注不皆合干经,则择其合经者从之;其皆不合,则以己意逆经意,而参之他经,证以成训,而别为之说。非专守一家,无少出入,如何劭公之墨守,故即毛、郑《诗》《礼》传注,且凭文字假借,辨其是非。于近时惠、戴诸家号为通儒者,亦辄引古义以驳正之。莫不旁征曲喻,融会贯通。其解及《大戴》,以宋人曾升之为十四经,《国语》则汉《律历志》有《春秋外传》之目也。

    复怪自汉以来,说经者崇尚雅训,凡实义所在,既明著之矣,而语词之例则略而不究,即以实字释之,遂使其文扞格,而意亦不明,因见石臞论《诗》"终风且暴"《礼记》"此若例也"诸条,发挥意旨,于是始涣若冰释,得所遵循;遂益引而伸之,以尽其义类。自九经三传及周秦西汉之书,凡语助之文,莫不遍为搜讨,分字编次,成《经传释词》十卷。都百六十字。前人所未及者补之,误解者证之,易晓者则略而不论。与《述闻》益互为表里,实今世文典之先河云。

    ○王源

    王源,字昆绳。一字或庵,直隶大兴人。生于顺治五年,卒于康熙四十九年(1648-1710)。

    少有节概,慕诸葛亮、王守仁之为人。从魏禧学古文。豪侠尚气,喜言兵,作《平书》十篇,一曰分民,二曰分土,三曰建官,四曰取土,五曰制田,六曰武备,七曰财用,八曰河淮,九曰刑罚,十曰礼乐。分上中下三卷。大旨谓:

    "秦坏先王之法,祸中于一时;后世因之,祸流于万世。且夫草昧初造,苟因前制,立国已耳。位天地,育万物,宅心者谁乎?势已定,功已成,欲变法难矣。法至明而弊已极,非尽其旧而别为规,不可以为治。爰本三代之法,而不泥其迹,准今酌古,变而通之,以适其宜,参取后制,一洗历代相因之弊,而返乎古,使遵行之毋失,亦可为一二千年太平之业,斯愚志也。"

    于文章,亦恒自言:"左、史、昌黎之外,无北面者。"年四十,初游京师,徐元文颇加礼重,诸公排纂文史,必就质焉。《明史》稿《兵志》,实出其手。或病其不习时文,笑曰:"是尚需学而能乎!"因就有司求试,举京兆第四人。寻舍去,曰:"吾寄焉,以为不知己者诟厉也。"

    晚岁,闻颜习斋讲学乡里,偕李刚主往谒,与语,大悦服,同师事之。然自负轻世学益坚,曰:"吾所学及今始可见之行事,非虚言也。"既而以习斋之说告方苞,苞故皮傅程、朱,颇相诘难。或且谓君因而自咎,乃恐失实生平好为汗漫游,见人不自道姓名。逾六十后归,客死山阳。卒之日,神色洒然,无片语及家务。

    所著《平书》外,有《易传》十卷,《兵论》二卷,《或庵文集》十六卷。

    ○王筠

    王筠(1784--1854),字贯山,一字泉友,山东安邱人。

    道光元年举人。博涉经史,尤深《说文》之学。游京师三十年,出任山西宁乡知县。县在万山中,民朴事简,暇则抱一编不去手。旋权徐沟、曲沃,并号繁剧,二县皆治,亦未尝废学。

    著有《说文释例》二十卷,即诗书而释其条例,犹杜元凯之于《春秋》也。共分五十二目,自指事至列文变例,皆论篆籀;自说解正例至双声叠韵,皆论说解;自挩文至末,则皆臆说。《存疑》数卷,专订许氏及段玉裁之误。其例目失之繁多,论说或涉穿凿,不无遗憾。而其精确之处,如论象形之字当分平看竖看,又有当放低看者,时契文尚未发见,可谓创获。

    复著《说文句读》三十卷,虽多采段注及桂氏义证,然贯以己意,折衷一是。初不依傍于人,《说文补正》二十卷,《句读补正》三十卷,则辅翼两书者。《说文系传校录》三十卷,又所以绍述大徐之学,足以骖靳钱、钮焉。斯为《王氏说文五种》。

    他著;《禹贡正字》一卷,《毛诗重言》一卷,《毛诗双声叠韵说》一卷,《夏小正义》一卷,《弟子职正音》一卷,《蛾术编》二卷,《小学三支别》《四书说略》四卷,《教童子法》一卷,亦不落讲章语录窠臼。《马首农言》一卷,典雅翔核,有六朝地志风度。卒年七十一。光绪中曾由国子监将所著书择要进呈,奉旨留览。

    ○魏源

    魏源(1794--1857),字默深,湖南邵阳人。

    七八岁时,即常夜手一编咿唔达旦。十五补诸生,始究心阳明之学。好读史,贫无书,假之族塾。乾隆癸酉,举拔贡。翌年入都,遂留从胡墨庄问汉儒家法。侍郎周系英见其著作,力为揄畅,数月,名满京师。是时复问宋德之学于姚镜塘,学《公羊》于刘申受,古文辞则与董桂敷、龚自珍诸人相切磋。道光壬午,中顺天乡试。苏藩司贺长龄延辑《皇朝经世文编》,乃更留心经济之学。巡扰陶澍亦加礼重。凡海运水利诸大政,咸与咨访。已丑,应礼部试不售,援例以内阁中书候补,益熟于一代掌故沿革。比陶公督两江,用先生议,改淮北,试行票盐,引销课裕,每年额溢数十万。壬寅,英人犯海疆,江浙震动,佐钦差长白裕公幕,数月辞归。裕公阵殁,抚议遂成。有感而著《圣武记》十四卷。甲辰,成进士。以知州用,分发江苏,权知东台县事。礼耆德,惩奸猾,士民说服。未几,丁母艰去官。读礼之暇,念曩岁夷祸,缘当事者为其鴪远,不谙底蕴所致;因搜览历代史志及明以来岛志并近译外洋诸纪述,辑《海国图志》六十卷。继又得布人玛吉士等所著书,补辑四十卷,合前书共一百卷。服阕,署兴化知县。请于大府,定收获后启坝,且筑西堤以捍秋汛。民感其德,议集资建生祠,坚阻乃止。会淮南亦改鹺政,而盐缺产课不足,檄权海州分司运判,相机调剂。咸丰辛亥,补高邮州牧。粤寇既陷扬州,则首倡团练,亲督巡防,人心始定。乃为忌者以迟误驿报劾罢。仅一佐周天爵治军皖北。避兵侨居兴化,惟手订生平著述,不与人事。

    其学最精史地,故推《圣武记》、《海国图志》称佳构。治经好求微言大义。于《书》,专申《史记》伏生大传,及《汉书》所载欧阳、夏侯、刘向遗说,以难马、郑,作《书古微》十七卷。于《诗》,表章齐、鲁、韩坠绪,以匡传笺,作《诗古微》二十二卷。其馀尚有《公羊古微》、《春秋繁露注》、《曾子子思子章句》等十馀种,多不传。后之论者诋其空疏少实,盖考据非其所擅,而新理解则时出也。杂文自编为《古微堂内外集十卷》。卒年六十四。

    ○温睿临

    温睿临,字邻翼,一字哂园,浙江乌程人。为故辅体、仁族孙。

    举康熙乙酉乡试,诗古文雄于时。性伉直,好面折人过。与万季野交最善。以赴礼闱游京师,当道钦其名,咸致敬礼。会开明史局,徐元文延万主任编纂,因常相过从,多所参论。季野乃谓之曰:"鼎革之际,事变繁多,金陵粤闽,播迁支柱,"历年二十,遗事零落,及今时故老犹存,遗文尚在,可网罗也,子曷辑而志之成一书乎!"应曰"诺"。在京无事,遂裒聚野史绥寇纪略等四十馀种排比纂次,三帝鲁王为纪略者四,诸臣为列传者二十四,总成四十卷,题曰《南疆逸史》。观其序万氏《纪元汇考》称:"余来京师,与之游者十馀年,见则问看何书?有何著述?勤勤以年老时迈毋荒岁月为戒。"是《逸史》虽成于哂园,而实犹是季野之志也。究缘怵于利害,不能直笔,比诸陈承祚《蜀志》差可比肩。尔后文网日密,即此四十卷者,辗转传抄,仅止二十卷;且削脱撰人名氏。然则详于南都、闽、浙,略于滇、粤、台峤,尚未知原本如此,或后来之佚脱也。殆李氏瑶重编为五十六卷,则更非'庐山之真面目',良足惜也!"他著尚有《吾征录》、《均役全书》、《游西山吟稿》若干卷,均不传。

    ○翁方纲

    翁方纲(1733--1818),字覃溪,直隶大兴人。

    乾隆甲子,年十二,补顺天府学生。丁卯年十五,乡试中式。壬申,年二十,会试中式;殿试,改庶吉士。即于是年自编《复初斋诗集》。甲戌,年二十二,散馆,授编修。己卯,年二十七,奉命典试江西。壬午,年三十,奉命典试湖北。甲申,年三十二,奉命视学粤东。壬辰,还都。次年得宋椠苏诗施顾注本,因以"宝苏"名室。丙申,奉命充文渊阁校理官。己亥,奉命典试江南。辛丑,擢国子监司业,旋擢司经局洗马。癸卯,充顺天乡试副考官。甲辰,还少詹事。丙午,再视学江西。辛亥,奉命视学山东。嘉庆元年,丙辰,年六十四,赐千叟宴,赏赉珍物。己未,授鸿胪寺卿。甲子,年七十二,重赴泮杯。丁卯,年七十五,赐三品街,重与鹿鸣宴。甲戌,年八十二,赐加二品衔,重与恩荣筵宴。戊寅,年八十六,卒。

    先生精心汲古,宏览多闻,于金石谱录书画碑版之学,尤能剖析毫芒,如肉贯串。著《两汉金石记》二十二卷。前列《年月表》,十八卷附《魏吴石刻八钟》,十九卷《隶续补急救章注》,二十卷《隶八分考》,二十一卷《补遗》,末附《斑马字类记》。议论坚卓,断制详明。既刻后,随有刬改。晚定本,尤见精核。惟间以诗歌附入,与欧、赵之体又异。视学广东时,著《粤东金石略》若干卷。

    先生诗宗西江派,多至六手馀篇。自诸经注疏以及史传之考订,金石文字之爬梳,皆贯彻洋溢于其中。虽瓣香在少陵、东坡,初不以一家执也。书法初学颜平原,继学欧阳率更;隶法史晨韩敕诸碑。生平双钩事勒旧帖数十本,北方求书碑版者毕归之。

    ○吴东发

    吴东发,字侃叔,号芸父,浙江海盐人。

    屡荐于乡不售,以岁贡入成均。性孝友,工诗文,通六书,工篆隶,善画山水。致力金石之学,凡商周秦汉之文及见者,莫不研究。尝从钱竹汀游,多所商榷,钱引为畏友焉。著有《群经字考》,《读经笔记》,《经韵六书述》,《石鼓读》,《商周文拾遗》,《钟鼎款识释文》,《金石文跋尾续》,《澉浦诗话》,《遵道堂文稿诗稿》等。尤邃于《尚书》,著《书序镜》、《尚书后案质疑》二种。卒年五十七。

    ○吴大澂

    吴大澂,字清卿,江苏吴县人。

    起家翰林,博通训诂辞章,尤嗜金石。有所见,辄手摹之,或图其形,存箧笥,积久得百数十器,编《恒轩吉金录》若干卷。及视学西陲,铎车所莅,地不爱宝,鼎自尊簋之属廉石归装,往往载之兼两,以此文采风流,照耀京国。且数上封章论时事,潘祖荫、翁同龢交称其贤,屡迁至副都御史。光绪庚辰,以伊犁议约出治军吉林。甲申,法越搆衅,会办北洋军务,驻天津。已而简任湖南巡抚。所收蓄益富。甲午,日寇朝鲜,自请督师赴前敌。德宗壮之,授帮办前部,甫交绥,即奔溃,寻自劾,部议革职,得旨改为留任,令还湘。言官交章纠弹,始开缺。未几,慈禧后恶其党同龢,将追论失律罪,赖袁世凯营救,仅予罢斥,永不叙用。卒于家。

    公擅长文学,负才气,好为大言,而军旅实非所习。所著《恒轩吉金录》外,又尽取潘氏暨潍县陈氏、福山王氏诸家合己所旧藏拓本,考而释之,都十四卷。仿宋欧阳公例,名曰《愙斋集古录》。其言曰:"《说文》之字,皆周末相沿,非孔子六经旧简;故求之《说文》而不可通者,往往于《经典释文》得之,如'徐'之古文'■〈余阝〉',《周礼》雍氏注'征徐戎',《释文》刘本作'■〈余阝〉',举沇儿钟鲁公伐■〈余阝〉鼎为证。又如'来'作'逨'、'韔'通'鬯'。《释文》所存异字多与古器铭密合,人初不信,后见敦煌唐写本,《释文》虞书虽止十一叶,以校《通志》、《抱经》两刻,增字不啻倍蓰,《说文》所无,迨难枚举,而今则古字亡矣。"然后知初唐旧本陆氏所存古字实有溢出许书之外,而公之言信而有征也。复裒钟鼎异文,撰《说文古籀补》十四卷、《附录》一卷;就古金文以探制字之源,撰《字说》一卷;纵不若后来孙仲容氏之精,要多创获。书法亦遒丽,有《篆文论语》井《说文部首》见重于艺林云。

    ○吴嘉善

    吴嘉善,字子登,江西南丰人。

    咸丰壬子进士,改庶吉士。散馆,授编修。居京师,获交乌程徐庄愍公,同治算学。其后演述庄愍割圜八线缀术,叙中有感恩知己之语一,可征其交谊之笃矣。同治改元,避乱之长沙,识丁取忠。逾年客广州。因南海邹伯奇又识钱塘夏鸾翔。亦志同道合,并结针芥之契。光绪己卯,奉使法兰西国,驻巴黎。所撰著书,首述笔算,次九章翼,曰今有术,曰分法,曰开方术,曰平方平圆各形术。推测方田者,曰立方立圆术。推衍商功者,曰勾股术,曰衰分术,曰盈不足术,曰方程术。于勾股术后,次附平三角、弧三角、测量高远三术。又次,则专述天元四元之书,为《天元一术释例》,为《名式释例》,并草为《四元浅释》。丁氏初用活字印行十七种,后悉刻入《白芙堂丛书》。公自巴黎受代还,旋卒。

    ○吴凌云

    吴凌云,字得青,号客槎,江苏嘉定人。

    岁贡生。师承汉学,晚尝假馆钱竹汀孱守斋,得悉发所藏书读之,闻见益廓,研究益精。遂取十三经释文,最录其文字声音训诂之互异者,而剖析其义类,折衷许书,实事求是,不苟依傍前贤,亦不妄与前贤驳难,惜未卒业而殁。年五十七。然论列已逮《尔雅?释言》,仅阙《孟子》而已。竹汀且间采其言入《养新录》。海盐陈其幹获手稿,厘为《经说》三卷,附《小学广韵说》各一卷,总曰《吴氏遗书》。其中如:引"护网",证《葛罩》是"护";以食哺小儿曰"饫",证《棠棣》饮酒之"饫";"背当",证《仪礼?乡射记》"韦当";谋以酒酢谓之"亨",证《礼运》以亨以炙之数;皆世俗恒言,而简质精卓,辞达理举。小学诸说,则谓:"身"当训家人有身,"后"当训尾下窍,"甘"即古"柑"字,"卜"即古"报"字,"弗"即古"绋"字,"来"即古"赉"字,"夷"、"吊"等字并象缠束形。又推本造文之始,阐发前人未宣之秘,无不典核明析。

    ○吴其濬

    吴其濬,字瀹斋,河南固始人。

    家世贵胄,由举人捐内阁中书。嘉庆二年,以一甲第一名及第。授修撰,放广东考官。旋丁父母忧。服阕,值南书房。迭任湖北江西学政,累官至内阁学士,兼兵部左侍郎。奉命查办湖广总督周天爵滥刑诸款,得实,周论遣,即署督缺,寻简湖南抚巡。适崇阳县逆匪钟人杰连陷崇通,将进窥巴陵,偕提督台涌驰岳州防堵,诸镇兵至,令分扼临湘、平江各隘,而自移驻湘阴,匪三千馀偷劫平江军营,击却之。未几,湖北兵收崇通,钟匪就擒,叙功调云南巡抚。数月,改福建,奏请清查云南铜厂情形及库存款项。寻复调山西,以兼管盐政,疏陈河东活引课银短绌,拟裁减盐政办公银万两充抵,均允行。晋省烟土充斥,群贩者或劫夺相械斗,禁之尤力。道光二十六年,以旧疾屡发,请开缺,旋卒。赠太子太保,赐祭葬如例。

    公虽弋巍科,登显宦,顾留心博识之学。所读四部书,苟有涉于水陆草木者,靡不剬而缉之,名曰《长编》;然后乃出其生平所耳治目验者以印证古今,辨其颜色,别其性味,省详论定,摹形绘状,成《植物名实图考》三十八卷。并以《长编》二十二卷合之。首谷蔬,次草花果木,都数千馀种。诚可谓包孕万有,独出冠时者矣。惟分类或不若今植物学家之密,又遣辞间有文人习气;大辂始于椎轮,要未足为此书病也。

    ○吴骞

    吴骞(1733-1813)字槎客,浙江海宁人。诸生。

    友同郡陈鳣,讲求训诂之学,互相质证。著《子夏易传疏》二卷,《诗谱补亡后订》一卷。

    笃嗜典籍,遇善本书,辄倾囊购之。先后所得不下数万卷。颜所居楼曰"拜经",取东莞臧氏例也。校勘精审,裒其题跋成《藏书记》五卷,多资考订,在钱遵王、吴尺凫上。尝获宋椠本《咸淳临安志》,刻一印文,为"临安志百卷人家",盖风致如此。

    先世故有别业在荆溪,每间岁来往。因采访旧闻,撰《桃溪客语》五卷。又成《国山碑考》一卷,《阳羡名陶录》二卷,并极详赅。年八十卒。

    刊《拜经楼丛书》若干种,如《陶靖节》、《谢元晖》、《罗昭谏》诸集,率宋元旧刻,而以已著暨诗文集附焉,艺林重之,与"士礼居"相颉颃云。

    ○吴任臣

    吴任臣,字志伊,一字尔器,号托园,浙江仁和人。为明诸生。

    康熙己未,召试博学鸿词,授翰林院检讨。志行端懿,学博而思深。穿穴经史,兼擅天官奇壬之术,射事多中,时人比诸管、郭。尝以欧阳氏《五代史》附十国世家于末,虽叙次简洁,然遂不免遗漏,立传者孙晟、刘仁瞻数人而已。又于十国时事亦间有未核,读史者或不足焉。因取其间人物事实而章著之,网罗典籍,仿崔鸿例,勒成《十国春秋》。为本纪二十四,列传千二百八十二;人以国分,事以类属,又为纪元、世系、地理、藩镇、百官、五表,总一百十四卷。所采古今书籍,无虑数百种,即石刻亦所不遗,故绝鲜臆说杜撰。复为考异夹注各条之下,以示有征。其所辨证,如田頵擒孙儒年月,则从吴录,而不从薛史。吕师周奔湖南年月,则从《通鉴》,而不从《九国志》。南唐《烈祖世家》,则从欧史《十国纪年》,而不从《江南野史》《吴越备史》之类。采择详博,而考据明慎。五表义法尤精,为文亦渊雅,得马、班遗意,诚足称淹贯矣!他著尚有《字汇补》、《山海经广注》、《托园诗文集》,共若干卷。惜《周礼大义通》、《春秋正朔考辨》、《南北史合注》,并佚不传。

    ○吴荣光

    吴荣光(1773--1843),宇伯荣,号荷屋,广东南海人。

    嘉庆戊午举人,己未进士。散馆,特授编修。京察一等,补御史。充浙江乡试副考官。未几,以巡漕失察落职。指复员外郎,选刑部。随成格往山西谳狱,覆命升郎中,补军机章京,授陕西西安道。道光元年辛巳,擢福建按察使,赶贵州布政使。寻丁外艰。期满入都召见,补授湖南巡抚。值江华逆傜赵金陇倡乱,偕总督卢坤、提督罗思举讨平之。署湖广总督。除办理善后外,在任五年。凡裁冗员,惩蠹役,缉奸民,政事莫不具举。丙申,坐湖南学政龚维琳被劾,未先据实陈奏,降四品卿。未成行,适武岗匪警,得旨留湘会剿。事毕赴京,逾岁,授福建布政使。嗣以衰老乞假归。卒年七十一。

    公恢廓大度,喜延纳,遇士抱才艺者咸罗而致之幕下,或为游扬声誉,有毕秋帆、阮芸台之风。尤酷嗜金石,精鉴赏。所藏如辛举卣、祖乙鼎、姬彝、蛢笠尊、太史虘父巳彝、兵史鼎等,皆海内绝品。其馀碑版,又几二千通。著《筠清馆金石记》,先刊其金文五卷。说者谓公经学虽不逮文达,此书实足与《积古斋钟鼎款识》相颉颃。复撰《帖镜》六卷,考证亦颇雅赡云。

    ○吴式芬

    吴式芬,字子苾,号诵孙,山东海丰人。

    道光甲午进土。官至内阁学土。酷嗜金石,尝就《寰宇访碑录》,补其未备,删其讹复,增入三代秦汉以来吉金,各注姓氏家藏,如孙录收砖瓦之例;惟不载玺印泉币镜铭,只载有年月者;孙录未详碑额,亦并补之;书约十六卷,名曰《攈古录》。又复荟萃金石目录,分州县编之。其存者,则列为己见;未见者,则注明见某书,列为待访。凡古今金石诸书,无不备采;更取历代史籍及诸家文集说部以益之;墓志以曾出土、著录者为断,而不采文集;钟鼎砖瓦,流传本无定所,亦不收载;地里未详者,别附于后,以俟参考;名《金石汇目分编》,约四十卷。于款识古文,研究六书,多所考释;于穹碑巨著,缺文误字,博访旧本,多所补正;皆散见所蓄金文册子,及手校金石各书。近代关中汉泥封出土綦多,谓足明两京制度,订史册沿讹;集拓本,据《汉志》编次,加以考证,成书一卷,与《攈古录》并梓行。惟《汇目》稿藏于家。

    ○吴廷华

    吴廷华,字中林,号东壁,浙江仁和人。

    康熙甲午举人。官福建海防同知。生平于六经笺疏,无所不窥。尝以荐预纂修《三礼义疏》,得遍览中秘储书之古今先儒著述,故礼学尤为赅洽。撰《周礼疑义》四十四卷,《仪礼疑义》五十卷,《礼记疑义》七十二卷,稿凡百数十册,惜以卷帙浩繁,无力刊行。昭文张海鹏曾抄入《治经堂续经解》,亦未遑授梓。今传世者止《仪礼章句》十七卷。以经文叙次质直,无脉络起止可寻;又自一字至数十字,句多奇零不整,语语涩口;且监本与石本各有脱误,郑注与贾疏不免轇轕;用是删繁取约,补脱勘讹,作为此书。一篇之中,画其节目;一节之内,析其句读;其训释多本郑、贾笺疏,间亦采他说附案以发明之。至丧取特关教孝要道,则倍加详审。论者谓:虽不逮张蒿庵,而较胜于马德章云。

    ○吴炎

    吴炎(1626--1663),字赤溟,又字如晦,号愧庵。江苏吴江人。以遭逢鼎革,不忘宗国,故更号赤民。

    少承家学,为归安诸生,有声于时。国变后,乃遁迹湖州山中,久之始出,则偕其伯叔昆季结逃难之盟于溪上,一时吴越间高蹈能文之士声应气求者得数十百人,盖彬彬乎有月泉吟社之遗风焉。

    既与同邑潘柽章约撰《明史记》,柽章精考核,而赤民长于叙事,因各竭其能昕夕载笔。又疏遗轶暨赫赫耳目前足感慨后人者,得百事,作《今乐府》。史祸作,或劝趋避,笑不应,阖户危坐,以待捕者。既鞫讯,廷辩侃侃不稍挠;已知其无济,益抗激骂不止。棰楚交下,意气自若,竟与柽章同磔于市。天下咸识其惨!《乐府》清季有梓行者。邑人陈去病复裒其遗集。

    ○吴颖芳

    吴颖芳,字西林,自号临江乡人,浙江仁和人。

    少端重,寡言笑。年十五而孤。一应童试,为隶所呵,曰:"是求荣而反辱也!"自是遂不复为制举业,壹志读书。尝怪郑樵《通志》务与先儒为难,于是取六书七音乐略为之从流而溯其源。其用力,则自乐始。谓:"律管音调,请儒能致其说而不能习其器,俗工能习其器而不能得其说,遂以为不可究诘。"乃案典籍证众器,成《吹豳录》五十卷。次及六书,悉本许叔重。谓:"今本《说文》取一字为篆书,而细书为往;其实许氏原文,上下相连,皆当作大书。又许氏所列文字间有未备,每于说中见之,如某字从某,则所从之字可以补正文。"成《说文理董》四十卷。因六书而及音韵,谓;"字读有古音,有正音;经传反切,皆经先儒审定,不对执后人口音以取证。"成《音韵讨论》四卷。又因《说文》而考制字之原,分六类,各溯其所从始,而沿其孳生,成《文字源流》六卷。又取钟鼎文字有成篇可读者,笺释其文义,详论其前后倒互之例,读之皆能文从字顺,成《金石文释》六卷。兼通内典,所著关于"因明"、"唯识"者复数种。晚年名益重。通州雷翠庭、武进庄方耕视学两浙,均躬造其庐订交焉。惜遗稿多散失,仅《吹豳录》及《理董后编》六卷有写本。而《临江乡人诗》四卷独传。迩来竞倡道古金石文学与夫佛学之相宗,不知百数十年前先生夙已开之,转以诗人目先生也,嗟夫!

    ○吴玉搢

    吴玉搢,字籍五,号山夫,江苏山阳人。贡生。

    自幼即好辨识古字。稍长,究心六书,博通群籍,学有本源,旁及金石彝器,合同异之迹,析流传之变,形声既明,训诂斯定,因以考证经传,指摘谬讹,勒而成书,著《说文引经考》二卷,虽不逮后来完备,实大辂之椎轮也。《别雅》五卷,取字体之假借通用者依韵编之,各注所出,而为之辨证,于考古深为有功。《金石存》十五卷,前为篆书五十二种,后为隶书六十八种,皆列其文于前,而解题于后,详其出处,系以时代。李氏函海刻此书,题仁和赵搢撰,误矣。性喜游,尝南浮大江,访求畴人逸士,与涉历山谷,探采古迹,以证其所学。穷冬匹马走塞上,登居庸关。所至就戍卒野人叩以山川厄塞,时徘徊丛莽落照中,竟日不食,人多怪之。复游京师。时翁覃溪、朱竹君方以考据金石称专家,闻山夫至,争出所著以相质。秦蕙田纂《五礼通考》,亦多出其手订。晚得凤阳训导。久之告归,卒于家。

    ○吴云

    吴云,字少甫,号平斋,晚自号曰退楼,浙江归安人。

    少虽孤露,而能自奋于学。屡踬场屋,六试始补博士弟子,秋闱复不售。转益讲求经世之学,旁及金石书画,咸究壸奥。道光甲辰,援例以通判分发江苏,两权宝山,一权金匮,所至有政声。长于折狱办赈,富经验,实事求是。寻摄泰坝监掣同知。值粤寇沿江东下,侍郎雷以諴治军扬州,檄总理营务。叙功升知府,并加道衔。咸丰戊午,权知镇江府。时郡城残破之馀,抚绥安辑,流亡渐归。明年,调苏州,奉上官命赴上海与西国领事会议假洋兵助战,议未定,而省垣陷。巡抚薛焕使率炮艇会洋兵收复松江府城,遂兼摄松守,而部议以失地将夺取,薛公力争得白。因固请交代,并辞兼篆。然尚佐薛公幕,虽不居职,而有大议必须焉。终为忌者谮去,遂不复出。诸大吏屡欲强起,皆以疾谢。侨居吴下,有泉石之胜。客有见之者,则幅巾杖履,萧然如神仙中人,几忘前此之为风尘吏也。生平笃嗜金石,幼读《汉书》至梁孝王尊罍事,曰:"此必三代上法物,惜史氏言之不详耳!"塾师大异之。所著有《二百兰亭斋金石记》,毁于兵火。乱后得齐侯罍二,更名所居曰"两罍轩",著《两罍轩彝器图释》十二卷,凡一器一铭,莫不钩摹格刻;意有所疑,则博稽经史,以相证明。此外有《古官私印考》,都二十七卷;《虢季子白盘考》、《汉建安弩机考》、《温虞恭公碑考》、《华山碑考》各一卷,《焦山志》十六卷,诗文尺牍题跋又若干卷。同治十年,以捐赈直隶水灾复原官。卒年七十三。

    ○武亿

    武亿(1745--1799),字虚谷,号授堂,河南堰师人。

    年十二,偏览九经诸子,为文下笔千言。早失怙恃,衰毁骨立。会伊、洛溢,居圮,架木为小屋,读书其中。严冬砍木,烧以御寒,斧伤足,血殷不顾。倜傥负奇气。乾隆庚寅,举乡试,乃由兴汉走四川,沿夔巫以归,揽其形胜。作《六国论》。旋居京师,从朱筠游,益为博通之学。庚子成进士,选授山东博山知县。莅任,勤政爱民,革诸供馈,决辞无留狱,祷雨立沛,严止贿赂,舆情大治。创范泉书院,进其秀者,亲讲授以敦实学。当和珅秉国,遣番役捕反贼,横行民间,州县莫敢谁何,先生率人收之,杖而解去。大府虑获咎权要,因颟顸以滥刑劾奏。罢官日,博山民千馀人遮道乞留,不得,相与馆其全家于县中,朝夕馈问;先生不忍用家口累民,悉遣归。乃间游东昌临清间,修鲁山、郏县、宝丰三志,藉以自给。继主讲清源书院,凡五载,始返里。安阳令赵希潢与同受业朱筠,延至署,订金石文字,旋抱病辞。嘉庆四年,和珅既伏诛,诏举枉曲,于是先生去官事闻,敕史部起复而先一月竟卒,年五十有五。

    先生生平博洽于学,诸经注疏、三史、通鉴,皆能暗诵。好收藏碑版,游历所至,如嵩山泰岱,遇有石刻,扪苔剔藓,尽心摹拓。或不能施■〈亹毛〉椎者,必手录一本。惬师杏园庄民家掘得宋刘韬墓志,重几百斤,急往购之,负之行数十里,困惫无恤,其嗜古有如此。所著《三礼义证》十二卷,《群经义证》八卷,《经读考异》八卷、补一卷,《四书考异》一卷,《句读叙述》二卷,《金石三跋》十卷,《续跋》十四卷,《偃师堂石遗文录》,并核定五经异义,驳异义补遗,箴膏肓,起废疾,发墨守、郑志等,各若干卷。《授望文抄》十卷,《诗抄》八卷,《读史金石集目》、《年谱》、《授堂札记》又若干卷。

    ○夏鸾翔

    夏变翔,字紫笙,浙江钱塘人。

    诸生。以输饷议叙,得詹事府主薄。年少聪颖,讲究曲线诸术,洞析圆出于方之理。条列各法,更推演以究其变。撰《洞方术图解》二卷。谓"楕圆及诸曲线其理皆出于平圆,苟会其通,则制器尚象,俯仰观察,为用无穷。"撰《致曲术图解》二卷。复尝专立捷术,以开各类乘方通为一术,可径求平方根数十位,不论益积翻积,俱为坦途。成《少广缒凿》一卷。又《万象一原》九卷。刻汪氏《振绮堂丛书》中。

    ○夏荃

    夏荃,字退庵,江苏泰州人。

    编辑《海陵文征诗征》凡数十卷,又撰《退庵笔记》十六卷,《梓里旧闻》八卷。凡桑梓旧闻,衣冠盛事,故书杂记,轶行遗文,下及技艺寸长,乡闾琐语,莫不辨非求是,援古证今,搜罗甚富。宝应刘宝楠称其"在小说杂家间,固梦溪香祖之流亚也"。又集其所获古钱干馀品而录之为谱,谱凡八卷。前有《历代年号重袭考》,《历代钱谱考》,为之辨真赝,别良楛,考其年世,核其异同,旁征百家,折衷至是。虽未能悉存模拓,而专重考证。后此李竹朋之纂《古泉汇》,实用其例。海陵韩国钧跋以为"审是非,辨得失,能订董广川、洪景伯诸家之误;其考年号重袭,亦与赵瓯北、李申耆相伯仲。洵乎为史学之津梁,圜府之龟鉴也!"以明经终。生平勤于著述,而付印者仅《海陵文征》二十卷,其馀俱未梓行。甚至遗稿散失,十不存一。韩公编《海陵丛刻》,始取其《退庵笔记》、《梓里旧闻》、《退庵钱谱》、表而章之,而先生遗著赖垂不朽云。

    ○夏燮

    夏燮(公元1800-1875年),字嗛甫,又字季理,别号江上蹇叟、谢山居士,安徽当涂人。

    夏燮出身于书香门第,自幼受家庭教育的熏陶,兄弟之间自相师友,学业日进。他除熟谙经书、音韵学之外,"兼深史学,留意时务",成为一代史家。

    夏燮于道光元年(公元1821年)中举人,初任青阳县学训导。道光三十年,任直隶临城县学训导,《中西纪事》初稿编次成书。咸丰十年(公元1860年)十月,曾国藩调任两江总督,驻扎在祁门。夏燮从浙江返回江西,调入曾国藩幕府。这时,夏燮从事于明史的研究,开始了撰写《明通鉴》的准备工作。接着又做了江西巡抚毓科、沈葆桢的幕撩,处理过长江设关和江西法国教士传教纠纷。同治元年(公元1862年),他在《与弘莲详明经论修明通鉴书》中,阐述了修《明通鉴》的目的和凡例。同治四年六月,他又将《中西纪事》增订为24卷,刻印发行。其后在江西历任吉安、永宁、宜黄等县知县。同治十二年,在宜黄县任所刊刻了《明通鉴》一百卷。

    夏燮在宜黄县任内,历年亏空,多达几万金。此事被江西藩司刘秉璋查觉,历次交代不清。光绪元年(公元1875年),夏燮在贫病忧愤中去世。夏燮死后,官府逼还欠款,其家人只好将夏燮的藏书出售偿债,但杯水车薪,无济于事。刘秉璋曾派人告诉夏家,如果愿将《明通鉴》木版归官书局,可折价一万五千金。由于夏家不肯,于是刘秉璋便报请江西巡抚刘坤一,将夏燮参奏革职、查抄、监追。至光绪七年,欠款尚未还清,其子夏■〈來上金下〉也遭受连累。江西巡抚李文敏参奏他"顽抗不缴,实属延玩"。上谕将在外省任职的夏■〈來上金下〉暂行革职,由吴元炳委员押解到江西,勒逼追缴。夏燮所刻的书版,被没入江西官库。光绪九、十年间,两江总督左宗棠,鉴于夏燮是当时的著名学者,奏请朝廷将他列入儒林传。这时刘秉璋已调升浙江巡抚,见到左宗棠的奏稿后,便旧事重提,将夏燮亏欠公款原案同时上奏。并说:"岂有亏空公款数万金,而可称为儒林者?"因而撤销左宗棠原奏。

    夏燮勤于撰述,著作甚多,他的代表作为《中西纪事》和《明通鉴》。

    《中西纪事》全书二十四卷,记载鸦片战争前后至咸丰末年中外关系的史事。例如,对于英国侵略者用炮舰政策,打开中国大门,强行通商的经过,以及西方教士来华传教的始末等,记载甚为详细。特别可贵的是他搜集了抗击外国侵略而英勇牺牲的烈士事迹,列为《海疆殉难》一目,加以记录。《中西纪事》的编撰,采用纪事本末体裁,将中外关系的有关史事,分类记载,列成二十四个题目,每个题目为书一卷,按时间先后,叙明原委,眉目清楚,叙事详明。夏燮自叙编书的目的是抗御外国的侵略和不满清政府的腐败,因而怀着"蒿目增伤,裂眦怀愤"的心情,"搜辑邸钞文报,旁及新闻纸之可据者,录而存之"。但又考虑到清政府文字狱的余威,"窃怀挟书之惧",因而署名"江上蹇叟"。书中贯串着强烈的爱国思想,揭露英、法、美、俄等国的侵略罪行,颂扬中国人民的英勇反抗精神,为我们研究中国近代史提供了宝贵资料。《中西纪事》初稿成于道光三十年,后经咸丰九年(公元1859年)的修改,定为十六卷。同治四年(公元1865年)今增订为本24卷。出版以后,因触犯了洋人,受到腐败的清政府的查禁,曾被毁版。到公元1871年,才又重新刊刻印行。

    《明通鉴》是夏燮一生精力的结晶。他不满记载颇失其真的官修《明史》,决意从事明史的研究。经过二十多年的努力,"参证群书,考其异同",乃写成此书。全书共一百卷,二百万字,记载明朝一代的政治、经济、军事、文化、外交等方面的历史。在《明通鉴》中,夏燮把明代历史分为三个部分来撰写:《明前纪》,起于元顺帝至正十二年(公元1352年),迄于至正二十八年(公元1368年),用元朝的年号,记叙朱元璋投奔郭子兴参加农民起义军到建立明朝的历史。《明纪》,起自洪武元年,迄于崇祯十七年,记叙朱元璋称帝后到崇祯缢死煤山、清兵入关的历史。《附编》,起子清顺治元年,迄于康熙三年,用清朝的年号,记叙南明政权的历史,特别是抗清斗争的历史。《附编》这种形式,是夏燮在编撰《明通鉴》中的一个独创,是与清政府作合法斗争的产物。因为清统治者害怕激起汉族人民的反抗情绪,对南明的历史讳莫如深,不使编入官修的《明史》,因而这段历史缺乏记载。夏燮找出乾隆《附唐桂两王本末》于《通鉴辑览》后的诏令作护身符,巧妙地将南明历史收入作为《附编》,纳入明史体系,这不仅保存大量南明史料,而且使明史首尾相连,成为一部完整的历史著作。

    《明通鉴》一书,还有它自己的一些特点, 材料丰富,考订详实。夏燮仿照司马光《通鉴考异》的办法,另撰"考异",并按照胡三省注《通鉴》的办法,收"考异"分注于正文之下。他在《明通鉴》和"考异"中所引用的资料,有的已经散佚了,但在此书中却保存着,为我们研究明史提供了较多的资料。

    《明通鉴》于同洽十二年(公元1873年)刻印于江西宜黄官署。光绪二十三年(公元1897年)。又由湖北官书局重校刊行。中华书局出版了标点本。

    此外,夏燮的著作,尚有《五服释例》二十卷,《粤氛纪事》二十卷,校勘明《陶安学土集》,吴应箕《楼山堂集》、《国朝汪策算学书》,《校<汉书>八表》等,都刊印发行。没有刻印的有《明史纲目考证》、《明史考异》、《谢山堂文集》等书。

    ○项名达

    项名达,原名万准,字步莱,号梅侃,浙江仁和人。

    嘉庆丙子举人,考授国子监学正。道光丙戌成进士。改官知县,不就职,退而专攻算学。年六十二卒于家。

    先生与乌程陈助教杰,钱塘戴处士煦,交契最深。晚年造诣益精进。谓古法为无所用。不甚涉猎,而专意于平弧三角。与助教意不谋而合。癸卯夏,陈以事至杭州,冒雨访之,纵言至于三角,梅侃曰:"平三角两边夹一角迳求夹角对边,向无其法,窃尝疑而得之,君闻之乎?"陈曰:"未也。"因录其法以归。其倾倒如此。著述甚富,传者但有《下学庵勾股六术》及《图解》一卷。以勾股相求和较诸题术稍繁杂,初学恒难了然,乃取旧术略为变通,分术为六,使题之相同者通为一术,厘然悉有以御之,繁杂可无复虑矣。又著《象数原始》一书未竟,疾革时,遗书属戴处士足成之。处士为补六七两卷。徐庄愍公索定本付梓。借庄愍殉难,书与版同付劫灰。弟子夏鸾翔最有名。

    ○谢启昆

    谢启昆(1737--1802),字蕴山,号苏潭,江西南康人。

    乾隆庚辰进士,改庶吉士,散馆授编修。既而充国史馆纂修,日讲起居注官。出为镇江府知府,调扬州府,因事革职,发军台。旋开复,署安徽宁国府,擢江南河库道,浙江按察使,山西布政使,转浙江布政使。仁宗亲政,简任广西巡抚,凡三载,终于位。年六十六。

    公居官明决,素持正,上官或异意而不能夺。任扬州,适东台县民徐述夔诗祸起,迁延弗忍竟治,虽坐此获咎,而颂声遍江、淮。及为藩司,其时各省官帑多缺,每至公私相瞀,阅历数宦,前后援倚,所亏愈不可补夏。公独持身廉洁而智足究郡县利病之多寡,立法以其赢绌互补。故所任不数年,无造怨于吏民,而能完久亏之额。比抚广西,内治整饬,夷獠安堵。筑湘漓之堤以为民利,迄今人呼曰谢公堤。又尝兴学校,肃营伍,文武皆怀爱,且敬畏之。

    自少博闻强识,本以文学名。迨出翁覃澳门,益专力经史金石诸学。居史局暇日以元魏之季,东西对峙,虽各为强臣所制,无以相尚,而天平改元,孝武固在,东魏诚不能如西魏之正。且天保受禅而后,关西犹拥虚号者七八年,国祚亦较愈于东之促。乃伯起书仅存,彦深之史失佚,读史者不无遗憾,爰斠定义例,排次成篇,计本纪一,表三,考二,列传十三,载记一,合为《西魏书》二十四卷。其中将相大臣征伐诸表尤为精核。

    后著《小学考》五十卷,补朱氏《经义考》所未备。《粤西金石志》十五卷,与覃溪《粤东金石志》并行。请修《广西通志》,成书若干卷,显微阐幽,搜罗博洽,称方志善本。为诗宏瞻富丽,兼具唐宋名家之体。有《树经堂集》十五卷,咏史诗八卷,杂古文四卷。

    ○邢澍

    邢澍,字雨民,号佺山,甘肃阶州人。

    乾隆庚戌进士。历充壬子、戊午、庚申、辛酉乡试同考官。任浙江永康、长兴等县知县。精于决狱,发覆擿奸、莫不神效,而行政利人,所至有耆年之称;故循声卓著,为上游所推重。寻署江西饶州府知府,迁南安府。精天文舆地之学,兼嗜金石。东南素号繁剧,莅事数年,刑清政简。乃以其暇,裒宋《会要》及《金石札记》等书。又念关中自唐宋以来,迭经兵资,昔贤述作,沦佚者众;爰竭二年之力,精心搜采,为《全秦艺文志》八十卷,始三代,迄明,分门别类,条举遗逸,大致仿史志,而参经义考例。于金石,则《札记》之外,既偕孙星衍纂《寰宇访碑录》,复据所见唐宋以前金石刻并宋元刊本《隶释》《隶续》等编字体不同者,撰《金石文字辨异》十二卷。归里后,沉静寡营,但以著书自娱。诗文有《守雅堂文集》、《南旋诗草》。

    ○徐承庆

    徐承庆,字梦祥,自号谢山,江苏长州人。

    举乾隆丙午顺天乡试。大挑以知县分发山西,补孟县,调阳曲,擢平定州,转解州,署汾州府知府,引疾归。夙通经义,覃精小学。于许书致力尤深,虽风尘鞅掌,暇辄留心考订。初,段懋堂欲注洨长之书,先成《说文解字读》,密行细字,每册厚寸许,凡四十余册。晚始删繁就要以作注,又恐老而不及期,未免求速,转多疏略。君乃作《说文段注匡谬》若干卷,借正懋堂之失,心平而气和,辞达而理举,与钮匪石《段注订》同意而说加详;不独叔事之功臣,抑亦段氏之诤友也。

    ○徐乾学

    徐乾学(1631-1694),字原一,号健庵,江苏昆山人。为顾事林外甥,

    八岁能文,十三通五经。康熙庚戌进士。癸丑,以第三人及第,授编修。壬子,主试顺天,拔韩菼(tan)于遗卷中,卒魁天下,咸服其藻鉴之精。升右赞善,丁内艰归。

    公守制家居,病近世丧礼流失,寖以成俗,旧典弃而不讲,乃搜讨古今丧纪因革兴废之由,分别部居,先经史,后群籍,而以近代通儒硕学之议论附之,并加按语,折衷诸说,成《读礼通考》一百二十卷。朱彝尊序称其"摭采之博,而择之也精;考据之详,而执之有要,为天壤间必不可少之书。"

    起复,充日讲起居注官,明史总裁。累官侍讲学士,詹事,内阁学士,教习庶吉士,转礼部侍郎。一切礼制,酌古准今,有不便者,多所厘正。奉命总裁《一统志》,《会典》,及《明史》,纂《鉴古辑览》,《古文渊鉴》。见著作之任,无不领。寻充经筵讲官,擢左都御史,迁刑部尚书。

    溯由翰林荐升至大司寇,昆季俱位列卿,门第之隆,宾客之盛,一时无两。而公尤知人能得士。一时庶几之流,奔走辐凑如不及。虽山林遗逸,亦为强起。率迎致馆餐而厚资之,俾至如归。访问放实,商榷僻书,以广见闻。后生之才隽者,延举荐引无虚日。即片言细行之善,每叹赏不去口。荜门寒畯,或穷困来投,辄竭所有佽(ci)助无吝色。宾退,则书卷随身,从事铅椠。纵饮阑寝倦,曾鲜休息之时。传是楼藏书甲海内,晨夕雠校。尤笃志经学,凡唐宋来先儒经解,世所不常见者靡不搜览参考,雕版以行。即世所传《通志堂经解》,人知为纳兰容若纂辑,不知实出于公也。

    官御史日,饬台纲,察军政,尝劾罢赣豫抚臣及山西、甘肃两总兵。时方分南北党,诸台谏益倚之,弹劾不避,结怨遂深。会张汧(qian)狱起,于是督抚暨内大臣摭拾罪状,连章许奏,上宽大,置不问。公乃谢病乞归。五疏始得请。仍命修《一统志》。仿宋司马光故事,书局自随,后终坐潍县令朱敦厚事落职。卒于家。有旨召用,已不及矣。

    所著《读礼通考》而外,尚欲荟萃古今经说,各为一书,以正群讹,未就。其于史学,《宋元通鉴》一百八十四卷,属草甫成;而《明史》稿中议大礼三案、东林理学诸源流,皆公之特笔,足为实录焉。诗文雍容和平,不失玉堂风度,有《澹园集》三十卷。

    ○徐时栋

    徐时栋,字定宇,一字同叔,学者称柳泉先生,浙江鄞县人。

    资性通敏,委己于学。道光丙午举人,以输饷授内阁中书。两上春官,即家居不复出。湖西烟屿楼藏四部书六万卷,尽发而读之,丹黄杂下,穷旦夕弗倦。溴遭兵燹,图籍俱尽,乃营新宅,购藏如其旧,寝息于中,老而弥笃,覃思精诣,著书数百卷。

    治经尤有心得,不傍汉,不徇宋,尝主先秦之书以平众难,故鲜蹈墨守之弊。《尚书?汤誓》有二,一为伐桀,见于今文;一为祷旱,错见于古书。梅氏窃取旧交以缀《汤诰》,而祷旱之誓湮。则作《逸汤誓考》。《太誓》亡于秦火,河内女子所献,亦伪书也,后儒或据以为真,则作《三太誓考》。言诗音者,始自陈第,亭林辈继之,往往以汉魏之音强合古音,独以诗证诗,分为七部,而周人之韵以著,则有《诗音通》。避寇建隩,杜门说诗,恒发明新义,则有《山中学诗记》。读充宗之书而嫌其疏也,因作《春秋规万》。读西河之书而斥其妄也,因作《舜典补亡驳义》、《四书毛说驳正》。又尝补朱辑之《逸经》,正毕校之《吕览》。旁逮群经《国语》,并多论撰焉。

    既校刊宋元四明六志,复附以札记佚丈余考。又为宋袁正献公请从祀,详其本末,作《事实录》;考其系代,作《世谱略》。为舒氏子孙校宋文靖公遗集,参稽群书,纠近刻《宋元学案》之谬作《新校广平学案》。

    主修县志,仿史馆儒林文苑传例,征引文句,各注本书,不厌求备,征采几逾千种。且建议为贞烈节孝请旌,至千余人,择其尤者,人自为传,列诸新志。更搜访乡先正诗文,踵诸家耆旧之集凡数十册。皆以存乡邦掌献也。

    又辑《偃王志》、《北宋谱疏证》、《言行记》、《思旧记》,则皆徐氏一家之书也。文集四十卷,宗法龙门、昌黎。诗集十八卷,亦浩浩直达,无门户之习。卒年六十。综其生平,沉潜遗经,接据古训,本汉经师之家法,而于宋代讲学诸儒仍阐发不遗余力,信乎其为通儒者矣!

    ○徐松

    徐松,字生伯,顺天大兴人,原籍上虞。幼随宦京师,遂家焉。

    九岁入邑庠。嘉庆乙丑,以二甲第一人成进土,授编修。旋入值南书房。大学士董诰心重其渊雅有俊才,一切应奉文字率委之。会诏与纂辑唐文,因遍视四库敕修《新疆志》,属其亲历各城,周咨彼中情事。于是足迹尽南北路。每携开方小册,置指南针,具记山川道里,下马录之。至邮舍,则进仆夫驿卒台弁通事,一一与之质证。经年,风土备悉。乃援古证今,成书十二卷,有图有叙,论山河之襟带,城郭之控制,兵食财赋之储积,田野畜牧之繁博,条分件系,详核该洽。庚辰,赐还。道光改元,全书缮呈御览。宣宗召见,奏对西陆情形甚悉。授官中书。并以其书付武英殿赐序刊行,名曰《新疆识略》。又撮其要领,作《新疆南北路赋》二章。自为注记,词旨华赡。十六年,选礼部主事。寻擢御史,外放陕西、榆林府知府。有政声,转延、榆兵备道,量移潼、商。未几,致仕归。年六十八卒。

    先生生平研究经术、尤精史事,嗜读《新旧唐书》。纂唐文时,于《永乐大典》中得《河南志图》,亟为摹抄,采集金石传记,合以程大昌、李好文之《长安图》,成《唐两京城坊考》五卷。性复好钟鼎碑碣文字,谓足资考证。于敦煌搜得唐索勋及李氏修功德两碑,皆向来著录家所无者。自塞外归,名益噪,所交并当时贤豪之士。别撰有《唐登科记考》三十卷,《宋三司条例考》若干卷,《后汉书.西域传补注》二卷,《西域水道记》五卷,《长春真人西游记考》二卷。

    ○徐同柏

    徐同柏,字寿藏,号籀庄,自号少孺;初名大椿,宁春甫。浙江海盐人。

    幼依外家张氏,就其家塾受经,闻塾师与诸生讲子史故实,悉能窃听暗记。继从舅氏叔未先生问学。叔未固嗜金石。又请益于毕明经星海。--毕为处士宏述孙,工篆隶,精研六书,著有《六书通摭遗》。--得其指授,小学之功,盖基于此。年十九,补博士弟子员。初治钟鼎款识之学,尝谢生徒读书叔未清仪阁,愤发刻厉,金坛段若膺见其文,以磊砢英多目之。复丐钱竹汀书"讽籀书窠"匾,用示己志。佐县志金石采访,因辑《履仁乡金石文字记》八卷。全稿未梓,仅存其目。旋食廪饩。既屡试不久彀,愈专力吉金文字。叔未每得款识之难辨者,属其细意融会,即豁然通解。海内如平湖钱梦庐、仁和赵次闲、长白斌笠耕、诸城刘燕庭、钱塘瞿颖山、潍县陈寿卿,诸家藏器,多拓请考释,久之成《从古堂款识学》十六卷。更为翟氏著《清吟阁古器款识释文》数册。其间释虢叔大林钟,定"旅"为虢公长父名,定周封"敦"为康叔封器,定齐侯"钘"为陈桓子钘之类,均极详审。仪征阮元题记,称许甚至。他著尚有《焦山周鼎斛》,《新莽泉刀二品考》,《珣溪古玉式》,暨《竹里诗存》若干卷。卒年八十。

    ○徐文靖

    徐文靖(1667--1757?),宇容尊,号位山,安徽当涂人。

    雍正癸卯,与任启运、陈祖范同举江南乡试。主考黄叔琳诧曰:"吾得三经师矣!"乾隆丙辰,举博学宏词,又举经学,授翰林院检讨。

    平居好寻究舆图方志,以胡渭《禹贡锥指》虽著闻于一时,容有疏略之处,为作《会笺》十四卷,期补正其缺失,颇多可取。又为《山河两戒考》十四卷,使与《会笺》相辅。且旁探《山海经》《竹书纪年》,以考见古史地之源流沿革。于《竹书》别成《统笺》十二卷,援引繁富,卢文弨序而行之。

    治经初取汉魏诸家《易》说证朱子《本义》,作《周易拾遗》。嗣复推诸群经,成《经言拾遗》十四卷。其抄诗礼经论及考辨于史说部,成《管城琐记》三十卷。全榭山先生称其精博。尝与语邵子三十宫说,引据殊赅博,质之曰:"君不读《击壤集》乎?'物外洞天三十六,都疑布在洛阳中,小车春暖秋凉日,一日只能移一宫'。是非三十六宫之明文乎?天根月窟,老氏之微言也。三十六宫,图经之洞天福地也;其必以复姤之说文之者,其犹《参同》必以乾坤坎离分气值日而究之。《参同契》之用《易》,非圣人作《易》之旨也。"榭山大叹服。因撰《皇极经世考》若干卷。并工诗,亦皆典雅可诵。

    ○徐文范

    徐文范,字仲圃,江苏嘉定人。

    与钱大昕友善。好学深思,专精地理,虽足迹不出里闬,而三条四列十道九域一一囊括于心胸。以两唐两宋之世,区宇混一,经纬秩如;即三国之承汉,五代十国之承唐,封畛虽分,名实未改,稽古之彦,搜索匪难;独典午渡江以后,开皇平陈以前,瓜剖豆分,盖三十国南北侨置,千回百易,史之存者十家,而有志者才五;晋则但述太康,而不详江左偏安之局;魏则只举武定,而反遗洛阳全盛之规;休文或失诸繁,辅机或嫌其略,子显、谀闻更无论矣;甚至杜佑、李吉甫、乐史辈于方舆之学最称赅治,而南北侨立之迹亦复十缺其九。乃上溯太安,下讫大业,以年为经,以国为纬,旁行书之;又以晋初所分之廿州为其纬中之纬,下至炀帝罢州郡而止;先辨实土,附缀侨置,其间分列并合,参互错综,志有渗漏,则采纪传以证之;作《东晋南北朝舆地表》二十四卷。书成,钩稽毫发,穷极幼眇,可称杰构。

    ○徐养原

    徐养原(1758~1825),字新田,又字饴庵,浙江德清人。

    夙承家学,读书有深识。年十三,随父宦入京师,从一时名土问业,于学术之源流派别靡不晓贯。父乞养归,益覃思经训,顺事左右,往往以说经娱亲。充嘉庆六年副贡生。父母先后卒,遂无意攻制举业。

    初,阮元抚浙,筑精舍西湖上,选高材生数十人讲肄其中,先生及弟养灏与焉。又集诸儒校勘十三经注疏,先生任《尚书》、《仪礼》。《仪礼》多脱文错简,素号难治,所校独精。

    平居尝曰:"古之儒者,必修六艺;邮之书数,居之礼乐,皆以养性也。"于是条通经传,著其大者为《明堂说禘郊辨》、《井田议》、《饮食考》、《周官五礼表》、《五官表》、《考工杂记》。其说虽泰半墨守郑氏,然若论明堂,失之隘;计侯道,失之远;又直诤其失。为《尚书考》,列汉魏旧说,举近日诸家为未及举。为《黑水考》、《渤海考》,复不附和胡渭之说,皆实事求是,不为苟同。

    兼通声律六书古音,旁逮历算舆地氏族之学。于字书,辨析于会意、指事、形声四者。有《六书故》、《纠檀园字说》、《僮籥》、《急救篇考异》。于古音,增定段氏十七部为十九。有《说文声类》、《毛诗类韵》、《周易楚辞经传诸子音证》、《古音备征记》。因而《仪礼》之今古文,《周官》之故书,《春秋三家》、《论语鲁读》,咸能列其异同,以为之考焉。于声律,以母夫人善琴,秉承慈训,有《律吕臆说》、《琴学原始》、《乐曲考》、《管色考》、《荀勖笛律图说注》。

    于历算,欲中西之法各明其直,无相杂糅。有《周髀解》、《九章重差补图》、《刘徽割圆表》、《长广方说》、《带纵诸乘方记》、《乘方补记》、《三角割圆》、《对数比例》、《对数新论》。

    于舆地氏族,有《朝鲜疆域考》、《氏族谱》等书,亦详核。

    凡若干卷,数十万言。

    为人舍书籍外无嗜好,非疾病丧纪不辍业。诵读孜孜,考论矻矻,迄老弗衰。卒年六十八。

    ○徐有壬

    徐有壬,字君青,亦字钩卿,浙江乌程人。

    用宛平籍,举顺天乡试。道光己丑,成进土,改主事,官户部。出守扬州,迁四川成绵龙茂道,历滇臬湘藩以至江苏巡抚。咸丰庚申,粤寇陷苏城,弗屈遇害,举家殉焉。事闻,恤荫如典礼,赐谥庄愍。

    公精于推步,方在郎署日,宣庙尝召询:"圆明园水高于京城若干丈?西洋贡器其用如何?"奏对称旨。台官往往就决所疑。始治算,得《四元玉鉴》,积思三昼夜,以意步为细草,人见而奇之,争相传抄以去。尤精于割圜堆垛之术。算术以割圜为甚难,嘉定钱塘本沈氏笔谈说创为进位开方法,一时信之。乃以内容外切反复课之,其说遂破。又对数表传自西人,云以屡次开方而得其数,则取屡乘屡除法驭之,得数巧合,而省力百倍。益精心探索,思入幼眇,深造自得如此。

    所著《务民义斋算学》,曰:《割圜密率》三卷,《楕圆正术》一卷,《弧三角拾遗》一卷,《朔食九服里差》三卷,《用表推日食三差捷法》一卷,《截球解义》一卷,附《楕圜求周术》一卷,造《各表简法》一卷。其见于目录而未刻者:为《堆垛测圜》等七种,退稿均佚。

    ○徐元文

    徐元文(1634-1691),字公肃,号立斋。江苏昆山人。徐乾学之弟。

    年十四,补诸生。顺治十一年,赐进土第一。康熙初元,江南奏销案起,坐罣误,谪銮仪卫经历,阅四年,事白,复原官。丁外艰,与两兄日居丧次,酌古礼行之。起复,补国史院修撰,迁秘书院侍读,典试陕西。九年,迁祭酒,充经筵讲官。累迁内阁学士,兼礼部侍郎。超拜左都御史。二十七年二月,公兄乾学自总宪迁大司寇,上难其代,久之不补;七月,复还公故官。兄弟相代为亚相,海内荣之。十二月,迁刑部尚书,甫旬日,调户部。二十八年,拜文华殿大学士。公既以廷议数与满大臣忤,屡招党讦,乃具疏力求去;上许原官致仕,即日辞朝。舟过临清,关吏大索,虽酱瓿之属皆发视,仅得图书数千卷,光禄馔金三百而已。皆啧啧叹清官不置。三十年七月,薨于里第,年五十有八。

    公之在成均也,毅然以师道自任,疏请准顺治间例,令直省学臣选拔文行兼代之士,复乡试副榜额,并送监肄业。得旨下部著为令。复请广监生中式之额。并请永停纳栗一途,言其不可者有四,下所司,纳例自河工外得一切停止。莅学四年,端士习,正文体,条教大饬。充日讲起居住官时,圣祖诏公用历代通鉴与四书参讲。公与桐城张文端取《通鉴纲目》,择其事之关主德裨治理者,逐一进讲,博采先儒之论,以己意附之,旁推交通,一以仁义为本。及岁终,汇进讲议。公具疏尤以"心法"为谆谆。其责难陈善,多此类也。

    康熙十八年,特召监修《明史》。学士充监修,非故事也,请辞,不许。因请购遗书,征遗献荐故给事中李清、主事黄宗羲及原任副使曹溶、主事江懋麟,布衣黄虞稷、诸生姜宸英、万言。部议不允,特旨从之。有诏召清等。宗羲、溶,并以老不至,而各上所著书,诏并付史馆。

    公与兄健庵俱好士,延揽奖借如不及,累散于金,赴人之急,晚年官逾贵,常戚戚如有忧者。内行修洁,苞苴之使不及门。御家人严整,退食之暇,匡坐读书而已。待兄弟极友爱,然恒以道义相规切。历充《孝经衍义》、《政治训典》、《方略》、《一统志》总裁。《明史》稿未成,尝疏准《宋史》益、卫二王例,以福、唐、桂三王事迹载附传,其明末诸臣尽忠所事者,直书无隐。诏曰可。至乾隆初,《明史》告成,颇用其例云。著《含经堂集》若干卷。

    ○许桂林

    许桂林,宇同叔,号月南,又号月岚。江苏海州人。与兄乔林、石华齐名。

    由拔贡生举嘉庆丙子科江南乡试。旋丁内艰,以哀毁卒。年四十三。

    君生平好学深思,至性纯粹,躬行践履,博综群书。体素弱,不耐劳。惟读书则精神焕发,故日以诂经为事。馀力兼娴六书九数。人以疑义就质,有问必答,霭然可亲。治诸经皆有发明,尤邃于《易》,撰《易确》二十卷。谓:说经当以经为主,与经合者为是,与经违者为非。乃取乾为主,而以全易皆乾所生。博观约守,于易义实有独见。复因《春秋》三传,治《穀梁》者恒少,成《穀梁传年月释例》一卷。折衷汉、宋,成《四书因论》二卷。于算术采集《宣夜》遗文,通之以西法,成《宣西通》三卷。读《数理精蕴》,撮其简要切于日用者,成《算牖》四卷。并先后刊行。他如《毛诗后笺》、《春秋左传地名考》、《步纬简明法》、《味无味斋文集》、骈体文、《壹籁词》等,尚三四十种,百馀卷。又通古音,曾为《许氏说音》以配洨长《说文》,惜并不传。唐陶山刺海州,延课其子,交谊甚笃。甘泉罗土琳从之游,后遂以畴人名世云。

    ○许瀚

    许瀚,字印林,山东日照人。

    幼博综经史及金石文字。年逾冠,入县学。道光乙酉,道州何文安公视学山左,奇其才,拔贡成均,次年入都,即寓何邸,得与公子绍基友,互相考订。治小学,尤深于声音训诂之原。至勘定宋元明旧籍,精审度不减顾涧薲、黄荛圃辇下知名士若张穆、苗夔、俞燮辈,皆昕夕过从,以学问相切劘。龚自珍素少许可,独推为北方学者第一。其见重于时如此。会核录重修字典,议叙得州同街。乙未,北闱乡试中式;五上着官不利。应聘主讲渔山书院,修辑《济宁州志》。复选投峄县教谕,旋丁忧去官。丙午,河帅潘芸阁侍郎延校史籍,因识丁晏、鲁一同、许梿,文字往还,契合无间。而商城杨铎宝卿交最挚。己酉,为山西杨氏校刊桂氏《说文义证》。时患偏痹,养疴里门,尚力疾从事。咸丰庚辛之际,太平军犯东境,越日照,所藏书籍碑版悉付劫灰。幸先期走避,获免于难。未几遂卒。

    所著惟《攀古小庐文》数卷梓行。遗著一卷,刻入《滂喜斋丛书》,《韩诗外传勘误》则仅存遗稿。其致杨宝卿书谓;"古人造字,实由于音。近代若王氏父子及金坛段氏,略悟此义,惟未有专成一书者。欲治《说文》,宜从事声音之学。"又谓;"《说文》中所列重文,治之者咸不明其例。倘将《说又》所有重文勒为一编,亦发前人未发之蕴。"此亦可见其小学之一斑矣。

    ○许梿

    许梿,号叔夏,字珊林,浙江海宁人。

    生而绝慧,读书能推究民物。笃志经术,精治六书,尤喜研究律学。嘉庆二十四年举人。道光十三年成进士。选直隶知县,未赴。荐修国子监金石志,书成,改知州,得山东平度。始莅任,决狱捕盗类老吏。河漫州田,为开浚支渠,赋且大入。牧平度八年,邻封有疑狱,大府辄檄委往勘,无不结正或平反者。素留心检验尸伤损,订《洗冤录详义》,俾后之刑官奉为师法云。历官淮安、镇江、徐州知府,并著捍灾赈荒诸绩。升江苏粮储道。方改海运,散遣内河水手,部勒周密,无哗者。

    顾虽吏事精敏,而日不废学。洞识古篆源流。攻《说文解字》,以为其一家之学也。寝馈久,罗致古今撰述,独推钮树玉、王筠为绝诣。纂《说文流笺》巨篇高数尺,未写定,寇乱散佚。别纂《识字略》,依韵戢孴,盖非初志。考定金石文字,手自钩抚。《古均阁宝刻录》行世亦不及十一。工篆隶,书势茂密,与弟楣齐名。兼通医术,博览群书,往往有所刊误校正。咸丰间,兵事大起,流寓转徙,书策沦失,所著不悉传,承学之士惜焉。卒年七十六。

    ○许宗彦

    许宗彦(1768--1818),字积卿,又字周生,浙江德清人。

    九岁能读经史,善属文。王昶爱其才,为作《积卿字说》。乾隆丙午举于乡。嘉庆己未成进士。是科得人最盛。朱珪尤器之,尝曰:"经学则有张惠言,小学则有王引之,词章则有吴才鼎等,兼之者其许某乎!"释褐授兵部主事。

    性至学。时父方伯公告养在籍,念侍奉无人,观政两月即假归。及两亲相继辞世,益无意进取,颜其室曰"止水"以见志。杜门著书垂二十年。卒年五十。著《止水斋诗文集》二十卷。

    先生既濡染其乡梨洲、季野、西河、榭山、堇浦诸先生之泽,复与当世通儒名德若程易畴、钱晓征、段若膺、姚姬传辈游,上下议论,益湛深经术。为学务求六经大义,深观自汉以来二千年治乱得失,究古今儒道隆替,文章真伪,不屑屑校雠文字,辨析偏旁训诂,不惑于百家支离蔓衍迂疏寡效之言。盖殊持平于汉宋者。其辞有曰:"所谓'下学而上达'者,'诗书执礼'则'下学'也,'知天命"则'上达'也。后之儒者,研穷心胜,而忽略庸近,是知有'上达'而不由于'下学',必且虚无惝恍而无所归;考证训诂名物,不务高远,是知有'下学'不知有'上达',其究琐屑散乱无所统纪。圣贤之学,不若是矣。"

    考周五庙二祧,以为周制五庙之外,别有二祧,为迁庙之杀,以厚亲亲之仁。宗庙之外,别立祖宗,与禘郊同为重祭,以大尊尊之义。考文武二世室,以为周文武皆配于明堂太室,故有文武世室之号。均能发韦玄成、刘歆、郑康成、王肃所未能明。

    说六书转注,以为从偏旁转相注。如示为部首,从示之偏旁,注为神祗等字,从神祗,注为祠祀祭祝等字,展转相注,皆同意为一类。戴东原指尔疋诂训为转注,而不知诂训出于后来,非制字时所豫定。段懋堂申戴说,又言尔疋等字多假借;而不知假借者,本无其字。今如初、哉、首、基之训,非本无首字,而假初、哉诸字以当之也。余若日月诸解,辨王晓庵之误。礼论治论各篇,稽古证今,通达治体。文虽不多,然率独具神识,未经人道云。

    ○薛传均

    薛传均,字子韵,江苏甘泉人。县学生。

    初工骈文,以肄业梅花书院,闻山长歙人洪梧讲论,自惭闻见浅陋,乃与刘文淇、包世荣等五人者相结,为本原之学。积三载,各聚书至五七千卷,交相假阅质难,遂博览群籍,强记精识,于十三经注疏及《资治通鉴》用力尤勤,反复至数十过。注疏本,手自校勘,发明毛、郑、贾、服之说,其魏晋诸儒不守师法者概置焉。读史则重在研究治乱得失;遗文琐事,亦复强记,而大端必数小学。就许君原书钩稽贯穿,洞其义而熟其辞。当时精许学者,称嘉定钱氏、金坛段氏。段氏徒众尤盛,独谓其时杂臆说,不若钱氏精审。终推究得失,而右钱氏。《潜研堂集》中有《说文答问》一卷,深明通转假借之义。乃博引经史以证之,成《说文答问疏证》六卷。又尝以《文选》中多古字,条举件系,疏通证明,成《文选古字通疏义》十二卷,草创未竟。文淇诸人为纂辑缮副,并集录其十三经本丹黄手勘之语,尚廿余卷。

    家始裕,缘嗜读书,辄中落,而好读之志未尝少挫,每曰"富贵不敢期,但有暇读书则愿足矣。"既十赴省试报罢,生计日迫,乃就福建学使陈用光聘,见所著书,恨相见之晚。会随陈按临汀州,遘热疾,殁于试院,年四十有四耳。

    ○薛凤祥

    薛凤祥(?-1680),字仪甫,山东淄川人。

    尝师事定兴鹿善继、容城孙奇逢,著《圣学心传》,发明"认理寻乐"之旨。嗣从魏文魁学天文,主持旧法。顺治中,与西人穆尼阁游,遂改从西学,尽传其术。因成《天学会通》十馀种。其曰:"对数比例"者,即西洋之"假数"也。曰"中法四线"者,以西法六十分为度,不便于算,改从古法,以百分为度,表所列止正弦馀弦,正切余切,故曰"四线"。其推步诸书,曰:"太阳诸行法原",曰"木火土三星经行法原",曰"交食法原",曰"历年甲子",曰"求岁实",曰"五星高行",曰"交食表",曰"经星中星",曰"西域回回术",曰"西域表",曰"今西法选要",曰"今法表"。皆会中西以立法。以顺治十二年乙未天正冬至为元,诸应皆从此起算。以三百六十五日二十三刻三分五十七秒五微为岁实,黄赤道交度有加减,恒星岁行五十二秒,与天步真原同。梅氏《算书记》所谓"青州之学"。时人以与王晓庵并称"南王北薛"。又著《两河清汇考》,究黄河、运河以及职官夫役道里之数,历代治河成绩,援据古今,疏证颇详。

    ○薛寿

    薛寿,字介伯,晚字价伯,江都人。

    学于同县梅蕴生植之,兼通词章小学。二十补诸生。道光戊辰,祁文端岁试拔置第一。会蕴生游浙,复受经刘文淇,业愈进。所居曰"学诂斋"。罗列书史,聚友论学,日事点勘。省试辄不利,力学不辍。咸丰初,遭乱丧其资,以客授自给。尝从事淮南书局,运使方濬颐、庞际云并礼遇之。最后应湖北学使张之洞聘,主经心书院讲席,以疾归,卒年六十一。

    生平专力许书,于音韵尤有深造。好以读若例说《诗经》,用韵正转;又欲分《广韵》入声缉合盍为一部,叶帖以下为一部,皆未有成书。所著《续文选古字通》二十卷,《读经札记》二卷,《学诂斋文集》二卷,《外集》二卷,《诗集》二卷。

    ○严长明(附:子严观)

    严长明,字冬友,号道甫,江苏江宁人。

    幼颖敏,十行并读。既补诸生,学使梦侍即以国士目之,知其贫,问所需,对曰:"贫乃士之常,闻广陵马氏多藏书,愿得一席为读书计耳。"因荐诸运使卢雅雨,立延致之。是时,东南名士多假馆马氏斋,冬友虚心质难,相与上下其议论,遂博极群书。乾隆壬午南巡,以献赋召试,特赐举人,授内阁中书。通古今,多智计,又工于奏牍。请大臣刘文正公最奇其才。户部奏大下杂项钱粮名目繁多,请并入地丁项下,乃言于文正曰;"今之杂项,古之正供也。今法折征银,若去其名,异日更有需用,必复加征,是使民重困也。"公曰;"不图后生有此说论!"即令驳止之。旋荐入军机办事,前后凡七年。内值日久,诸悉典故,尤务持平允。一日,云南粮道罗源浩坐分赔属员亏银迫限期将论死,时文正任会试考官,君挝鼓入闱,具牍请文正奏宽之,获免。其年遂擢侍读。其治事,众中独勤辨类如此。然用是颇见疾。后既连遭父母丧,服阕即引疾不出。筑室数楹,颜曰"归求草堂",藏书三万卷,金石文字三千卷,或举问,无不能对。为诗文用思周密,和易而当于情。毕中丞秋帆招游秦中,得尽览终南、太华之胜,诗文并奇纵,所收金石刻益富。撰次《西安府志》八十卷,《汉中府志》四十卷,皆详赡有法。尝充《平定准噶尔方略》、《通鉴辑览》、《一统志》、《热河志》四纂修官。兼通蒙古、托忒、唐古忒文。直经咒馆,更正《繙译名义》、《蒙古源流》请书。晚为庐江书院院长,卒年五十七。自著有《毛诗地理疏证》,《三经答问》,《三史答问》,《西清备对》,《石经考异》,《智白斋金石类签》,《金石文字跋尾》,《汉金石例》,《五岳贞珉考》,《五陵金石志》,《石迹表》,《吴兴石迹表》,《尊闻录》,《献征馀录》,《五经算术补正》,《淮南天文太阳解》,《素灵发伏》,《养生家言》,《墨缘小录》,《八表停云录》,《吴谐志》,《奇觚类聚》,《文选课读》,《文选声类》,《南宋文鉴》,《怀袖集》,《归求草堂诗文集》,凡二十馀种。

    附:严观

    长子严观,字子进。太学生。能绍其家学,深造自得;于金石刻,范废寝忘食以求之。尤以金陵桑梓地,旧刻之湮没者既不可考,乃访其见在者拓而藏之。始汉迄元,依时代为次,录其全文,附以考证,合一府七县,凡若干种。甚至穷乡僻巷,古庙荒坟,莫不策蹇裹粮,手自椎拓。撰成《江宁金石记》八卷。复取求而未得者;为《江宁金石待访目》二卷,梓行于世。

    ○严可均

    严可均(1762--1843),字景文,号铁樵,浙江乌程人。

    于学无所不通,尤邃于许氏书。少尝负粮课,校官惎焉,遂跳入京师,举宛平籍乡试。明年试礼部,主者贵人索其卷欲魁之,以诗失谐斥。或劝诣谢,贵人喜,且谓之曰:"君大博通,顾诗失谐何!"卒瞠目对曰;"唐始以律诗取士,今所传失谐者十九矣!"贵人失色,罢。

    性好游,足迹几半天下。叠受姚文田、孙星衍校书之聘。

    道光二年,选授建德县教谕。义乌有高才生某,为忌者所诬,见弃于其父。事闻之官,大吏欲解之,苦难措辞;为作《甲癸议》一篇,大吏览而韪之,据以定谳,某生遂为父子如初。在任数年,大修学宫,并葺严子陵祠。旋引疾归,著书不辍。

    四十年中,所撰辑等身者,再统经史子集为《四录堂类稿》千二百余卷。最后复辑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七百四十六卷,使与全唐文相接,多至三千余家,皆一己写定,不假众手。清代著述之富,盖无有过之者。惟卷帙既繁,多不能自刊,往往赠人刊刻,即署他人之名。署本名已刊者,《全古文》外,仅《说文声类》二卷、《说文翼》十五卷、《唐石经校文》十卷、《金石题跋》四卷、《漫稿》八卷而已。

    先是,为《说文长编》,以撰疏义未成;《声类》即长编第四种,《翼》即长编第七种。孙星衍劝先作提纲,遂为校议,半年而竣,合姚文田说共三十卷。长编稿藏遵义郑氏,亦未梓行。并其他余稿,闻藏南浔刘氏,咸、同间毁于火,良足惜也!

    生平自负学识,睥睨群流。有某进士来见,叩以《汉书》中事,不尽了了,则曰;"君仅知时文耳,我失言矣!"晚年白须朱履,庄然儒者。一日过书肆,遇少年骤询之曰:"谁也?"熟视久,乃指架上书某册曰:"将来!"少年以进,则固先生所著,曰:"是即余矣!"少年骇走。然虽玩世傲物,而遇后进好学之士,辄多方奖掖,有问必答,略无少忤。盖严于嫉俗而实笃于爱人云。

    附

    弟章福,号松樵。廪生。亦精小学,著《说文校议议》,刊入《吴兴丛书》。

    ○严元照

    严元照,字九能,浙江归安人。

    父树萼,性喜聚书,至数万卷,课子,不应试,谓之曰:"读书不精,非学也。士必通经,通经必通训诂。舍训诂而以意说经,破碎大道,必始此矣。"元照既幼慧,又承家学,十龄尝于屏风作四体书,擅其艺者莫能及,时称奇童。少长补诸生。朱珪、阮元深赏之。尤精熟《尔雅》《说文解字》。曰:"《说文》古文家学,《尔雅》今文家学。以《说文叙》称《易》孟氏、《书》孔氏、《诗》毛氏、《礼周官》《春秋》左氏、《论语》、《孝经》皆古文,而引《诗》亦涉三家,《春秋》亦称《公羊》;《叙》皆不载者,则固古文书多不立学官,故特著之。三家《诗》,公羊《春秋》,人所共习,故不著。孟氏《易》久立学官,乃亦著之者,所以别于梁邱、施、京三家也。"又谓:"《尔雅》有音义异而并训者。台、朕、赉,为予我之予;赉、畀、卜为赐予之予之类是也。有音同义异而并训者,栖、迟、憩、休、苦,乃止息之息,齂、呬,乃气息之息之类是也。古人之于字训,不因音读而区别也。《释诂篇》:首训始,末训死,两端具矣。篇内次第,亦各以类相从。《释言篇》有一字而兼两义,或字异而义同,或义训相递嬗而下,或字义皆异而青同,率 置一所。刘熙《释言语篇》其字义必反覆相对,似亦深悉此旨。"又谓:"《尔雅》与《说文》不尽合,若《说文》系部以赓为古绩字,《尔雅》则云'赓,续也',故曰《说文》古文家学,《尔雅》今文家学也。"作《尔雅匡名》二十卷,自畅其说。趋庭之暇,复裒辨正经典之札记,成《娱亲雅言》六卷。然绝意仕进,人以为碌碌,已亦不乐人知,意泊如也。卒年仅三十余。尚有《悔庵学文》八卷,《柯家山馆诗集》六卷,《词集》三卷,收入《湖州丛书》中。

    ○颜元

    颜习斋,名元,字浑然,直隶博野县人。生明崇祯八年,卒清康熙四十三年(1635-1704),年七十。他是京津铁路线中间一个小村落-杨村的小户人家儿子。他父亲做了蠡县朱家的养子,所以他幼年冒姓朱氏。

    他三岁的时候,满洲兵入关大掠,他父亲被掳,他母亲也改嫁去了。据李塨、王源纂订《颜习斋先生年谱》,谓颜元三十四岁居养祖母丧时方知父非朱姓,三十九岁养祖父死后,才归博野本宗,复姓颜。由于三藩之乱,蒙古响应。辽东戒严,直到五十一岁方能出关寻父,北达铁岭,东抵抚顺,南出天复门,困苦不可名状。经一年余,卒负骨归葬。他的全生涯,十有九都在家乡过活。除出关之役外;五十六、七岁时候,曾一度出游,到过直隶南部及河南。六十二岁,曾应肥乡漳南书院之聘,往设教,要想把他自己理想的教育精神和方法在那里试验。分设四斋,曰文事,曰武备,曰经史,曰艺能。正在开学,碰着漳水决口,把书院淹了,他自此便归家不复出。他曾和孙夏峰、李二曲、陆桴亭通过信,但都未识面。当时知名之士,除刁蒙吉(包)、王介祺(余佑)外,都没有来往。他一生经历大略如此。

    他幼年曾学神仙导引术,娶妻不近,既而知其妄,乃折节为学。二十岁前后,好陆王书,未几又从事程朱学,信之甚笃。三十岁以后,才觉得这路数都不对。他说唐虞时代的教学是六府-水火金木土谷,三事-正德、利用、厚生;《周礼》教士以三物:六德-知仁圣义忠和,六行-孝友睦婣(姻)任恤,六艺-礼乐射御书数;孔子以四教-文行忠信;和后世学术专务记诵或静坐冥想者,门庭迥乎不同。他说:"必有事焉,学之要也。心有事则存,身有事则修,家之齐,国之治,皆有事也。无事则治与道俱废。故正德、利用、厚生曰事,不见诸事,非德非用非生也。德、行、艺曰物,不征诸物,非德非行非艺也"。(李塨著《习斋年谱》卷上)他以为,离却事物无学问;离却事物而言学问,便非学问;在事物上求学问,则非实习不可。他说:"如天文、地志、律历、兵机等类,须日夜讲习之力,多年历验之功,非比理会文字之可坐而获也。"(《存学编》卷二《性理书评》)所以他极力提倡一个"习"字,名所居曰"习斋"。学者因称为习斋先生。他所谓习,绝非温习书本之谓,乃是说凡学一件事都要用实地练习功夫。所以被称之谓"实践主义"。他讲学问最重效率。董仲舒说,"正其谊不谋其利,明其道不计其功"。他翻这个案,说要"正其谊以谋其利,明其道而计其功"。他用世之心极热,凡学问都要以有益于人生、可施诸政治为主。所以又被称做"实用主义"。王昆绳说:"先生崛起无师受,确有见于后儒之高谈性命,为参杂二氏而乱孔孟之真,确有见于先王先圣学教之成法,非静坐读书之空腐,确有见于后世之乱,皆由儒术之失其传;而一复周、孔之旧,无不可复斯民于三代。......毅然谓圣人必可学,而终身矻矻(音枯,勤奋不懈意)于困知勉行,无一言一事之自欺自恕,慨然任天下之重,而以弘济苍生为心。......"(《居业堂集?颜先生年谱序》)这话虽出自门生心悦诚服之口,却不算溢美之词。

    习斋很反对著书。有一次,孙夏峰的门生张天章请他著礼仪水政书,他说:"元之著《存学》也,病后儒之著书也,尤而效之乎?且纸墨功多,恐习行之精力少也。"(《年谱》卷下)所以他一生著书很少,只有《存学》、《存性》、《存治》、《存人》四编,都是很简短的小册子。《存学编》说孔于以前教学成法,大指在主张习行六艺,而对于静坐与读书两派痛加驳斥。《存性编》可以说是习斋哲学的根本谈,大致宗孟子之性善论,而对于宋儒变化气质之说不以为然。《存治编》发表他政治上主张,如行均田、重选举、重武事......等等。《存人编》专驳佛教,说他非人道主义。习斋一生著述仅此,实则不过几篇短文和信札笔记等类凑成,算不得著书。戴子高《习斋传》说他,"推论明制之得失所当因革者,为书曰《会典大政记》,曰:'如有用我,举而错之'。"有《四书正误》、《朱子语类评》两书,今皆存。这书是他读朱子《四书集注》及《语类》随手批的,门人纂录起来,也不算什么著述。他三十岁以后,和他的朋友王法乾(王养粹,字法乾,直隶蠡县人,清诸生,为颜元终身交)共立日记;凡言行善否,意念之欺慊,逐时自勘注之。后来他的门生李恕谷用日记做底本,加以平日所闻见,撰成《习斋先生年谱》二卷,钟金若(钟錂,字金若,直隶博野人。清诸生,颜元门人。著作另有《农书》、《一隅集》等)又辑有《习斋先生言行录》四卷,补年谱所未备;又辑《习斋纪余》二卷,则录其杂文。学者欲知习斋之全人格及其学术纲要,看《年谱》及《言行录》最好。

    这个实践实用学派,自然是由颜习斋手创出来。但习斋是一位暗然自修的人,足迹罕出里门,交游绝少,又不肯著书。若当对仅有他这一个人,恐怕这学派早已湮灭没人知道了。幸亏他有一位才气极高、声气极广、志愿极宏的门生李恕谷,才能把这个学派恢张出来。太史公说:"使孔子名周闻于天下者,子贡先后之也。"孔于是否赖有子贡,我们不敢说。习斋之有恕谷,却真是史公所谓"相得而益彰"了,所以这派学问,我们叫他做"颜李学"。

    有清一代学术,初期为程朱陆王之争,次期为汉宋之争,末期为新旧之争。其间有人举朱陆汉宋诸派所凭借者一切摧陷廓清之,对于二千年来思想界,为极猛烈极诚挚的大革命。其所树的旗号曰"复古",而其精神纯为"现代的"。其人为谁?曰颜习斋及其门人李恕谷。

    颜李学派,在建设方面,成绩如何,下文别有批评。至于破坏方面,其见识之高,胆量之大,从古未有其比,因为自汉以后二千年所有学术,都被他否认完了。他否认读书是学问,尤其否认注释古书是学问,乃至否认用所有各种方式的文字发表出来的是学问。他否认讲说是学问,尤其否认讲说哲理是学问。他否认静坐是学问,尤其否认内观式的明心见性是学问。我们试想,二千年来的学问,除了这几项更有何物?都被他否认得干干净净了。我们请先看他否认读书是学问的理由。习斋说:

    以读经史订群书为穷理处事,以求道之功,则相隔千里;以读经史订群书为即穷理处事,而曰道在是焉,则相隔万里矣。......譬之学琴然,书犹琴谱也,烂熟琴谱,讲解分明,可谓学琴乎?故曰,以讲读为求道之功,相隔千里也。更有一妄人指琴谱曰,是即琴也,辨音律,协声韵,理性情,通神明,此物此事也,谱果琴乎?故曰,以书为道,相隔万里也。......歌得其调,抚娴其指,弦求中音,徽求中节,是之谓学琴矣,未为习琴也。手随心,音随手,清浊疾徐有常功,鼓有常规,奏有常乐,是之谓习琴矣,未为能琴也。弦器可手制也,音律可耳审也,诗歌惟其所欲也,心与手忘,手与弦忘,于是乎命之曰能琴。今手不弹,心不会,但以讲读琴谱为学琴,是渡河而望江也,故曰千里也。今目不睹,耳不闻,但以谱为琴,是指蓟北而谈滇南也,故曰万里也。(《存学篇》卷二《性理书评》)

    这种道理,本来一说便明。若说必读书才有学问,那么,许多书没有出现以前,岂不是没有一个有学问的人么?后儒解释《论语》"博学于文"、大率说是"多读书"。习斋说:"儒道之亡,亡在误认一'文'字。试观帝尧'焕乎文章',固非大家帖括,抑岂四书五经乎?周公监二代所制之'郁郁',孔子所谓'在兹',颜子所谓'博我'者,是何物事?后儒全然误了"。(《言行录?学须篇》)又说"汉宋儒满眼只看得几册文字是'文',然则虞夏以前大圣贤皆鄙陋无学矣。"(《四书正误》卷三)又说:"后儒以文墨为文,将博学改为博读博讲博著,不又天渊之分耶?"(《习斋年谱》卷下)可谓一针见血语了。

    "读书即学问"这个观念从那里发生呢?习斋以为:"汉宋诸儒,但见孔子叙《书》、传《礼》、删《诗》、正《乐》、系《易》、作《春秋》.误认纂修文字是圣人,则我传达注解便是贤人,读之熟、讲之明而会作书文者,皆圣人之徒矣、遂合二千年成一虚花无用之局。......"(《四书正误》卷三)孔子曾否删《书》、《诗》、定《礼》、系《易》等等,本来还属历史上一个疑问。就令有之、也断不能说孔子之所以为孔子者专在此,这是显而易见之理。据习斋的意思,以为"孔于是在强壮时已学成内圣外王之德,教成一班治世之才,不得用乃周游,又不得用乃删述,皆大不得已而为之者,其所删述,不过编出一部'习行经济谱',望后人照样去做、战国说客,置学教而学周游,是不知周游为孔子之不得已也;宋儒又置学教及行道当时,而自幼即学删述,教弟于亦不过如是,是不知删述为孔子之尤不得已也;如效富翁者,不学其经营治家之实,而徒效其凶岁转移及遭乱记产籍以遗子孙者乎!"(《存学编》卷三《年谱》卷下)这些话说孔子说得对不对,另一问题。对于后儒误认读书即学问之心理,可谓洞中症结了。

    习斋为什么恨读书恨到这步田地呢?他以为专读书能令人愚。能令人弱。他有一位门生,把《中庸》"好学近乎知"这句话问他。他先问那人道,"你心中必先有多读书可以破愚之见,是不是呢?"那人道:"是。"他说:"不然,试观今天下秀才晓事否?读书人便愚。多读更愚,但书生必自智,其愚却益深。......"(《四书正误》卷二)又说:"读书愈多愈惑,审事机愈无识,办经济愈无力。"(《朱子语羹评》)朱子曾说:"求文字之工,用许多工夫,费许多精神,甚可惜。"习斋进一步说道:"文家把许多精神费在文墨上诚可惜矣,先生辈舍生尽死,在思、读、讲、著四字上做工夫,全忘却尧舜三事六府,周礼六德六行六艺,不肯去学,不肯去习,又算什么?千余年来率天下入故纸堆中,耗尽身心气力,作弱人病人无用人者,皆晦庵为之也。"(《朱手语类评》)恕谷说:"读阅久则喜静恶烦,而心板滞迂腐矣。......故予人以口实,曰'白面书生',曰'书生无用',曰'林间咳嗽病猕猴'。世人犹谓诵读可以养身心,误哉!......颜先生所谓,读书人率习如妇人女于,以识则户隙窥人,以力则不能胜一匹雏也。'(《恕谷后集?与冯枢天论读书》)这些话不能说他太过火,因为这些"读书人"实在把全个社会弄得糟透了。

    但我们须要牢牢紧记,习斋反对读书,并非反对学问。他因为他认定读书与学问截然而事,而且认读书妨碍学问,所以反对它。他说:

    人之岁月精神有限,诵说中度一日,便习行中错一日;纸墨上多一分,便身世上少一分。(《存学编》卷一)

    恕谷亦说:

    纸上之阅历多,则世事之阅历少;笔墨之精神多,则经济之精神少。宋明之亡以此。(《恕谷年谱》)

    观此,可知他反对读书,纯为积极的,而非消极的。他只是叫人把读书的岁月精神腾出来去做学问。至于他所谓学问是什么,下文再说。

    习斋不惟反对读书,而且反对著书,看上文所引的话多以读著并举,便可见。恕谷比较的好著书。习斋曾告诫他,说道:"今即著述尽是、不过宋儒为误解之书生,我为不误解之书生耳,何与儒者本业哉!"(《年谱》卷下)总而言之,凡纸上学问,习斋无一件不反对。

    反对读书不自颜李始。陆王学派便已反对,禅宗尤其反对。颜李这种话,不是助他们张目吗?其实不然,颜李所反对不仅在读书,尤在宋明儒之谈玄式的讲学。习斋说:

    近世圣道之亡,多因心内惺觉、口中讲说、纸上议论三者之间见道,而身世乃不见道。学堂辄称书院,或曰讲堂,皆倚《论语》"学之不讲"一句为遂非之柄。殊不思孔门为学而讲,后人以讲为学,千里矣。(《年谱》卷下)

    总之,习斋学风,只是教人多做事,少讲话,多务实际,少谈原理。他说:"宋儒如得一路程本,观一处又观一处,自喜为通天下路程,人人亦以晓路称之,其实一步未行,一处未到,周行芜榛矣。"(《年谱》卷下)又说:"有圣贤之言可以引路。今乃不走路,只效圣贤言以当走路。每代引路之言增而愈多,卒之荡荡周道上鲜见人也。"(《存学篇》卷三)又说:"专说话的人,便说许多尧舜话,终无用。即如说糟粕无救于饥渴,说稻梁鱼肉亦无救于饥渴也。"(《朱子语类评》)他反对讲学之理由,大略如此。

    宋明儒所讲个人修养方法,最普通的为主静、主敬、穷理格物......等等。颜李学派对于这些法门,或根本反对,或名同实异。今分述如下。

    主静是颜李根本反对的。以朱陆两派论,向来都说朱主敬,陆主静。其实"主静立人极"这句话,倡自周濂溪,程子(指北宋的程颐)见人静坐,便叹为善学。朱子教人"半日静坐",教人"看喜怒哀乐未发之中",程朱派何尝不是主静?所以"静"之一字,虽谓为宋元明七百年间道学先生们公共的法宝,亦无不可。习斋对于这一派话,最为痛恨;他说:"终日危坐以验未发气象为求中之功,此真孔子以前千圣百王所未尝闻也。"(《存学编》卷二)朱子口头上常常排斥佛学,排斥汉儒。习斋诘问他:"你教人半日静坐,半日读书,是半日当和尚,半日当汉儒。试问十二个时辰,那一刻是尧、舜、周、孔?"(《朱子语类评》)颜李书中,像这类的话很多,今不备引了。但他们并非用空言反对,盖从心理学上提出极强的理由,证明静中所得境界实靠不住。习斋说:

    洞照万象,昔人形容其妙,曰镜花水月。宋明儒者所谓悟道,亦大率类此。吾非谓佛学中无此镜也,亦非谓学佛者不能致此也,正谓其洞照者无用之水镜,其万象皆无用之花月也。不至于此,徒苦半生为腐朽之枯禅。不幸而至此,自欺更深。何也?人心如水,但一澄定,不浊以泥沙,不激以风石,不必名山巨海之水能照百态,虽沟渠盆盂之水皆能照也。今使竦起静坐而不扰以事为,不杂以旁念,敏者数十日,钝者三五年,皆能洞照万象如镜花水月。功至此,快然自喜,以为得之矣。或邪妄相感,人物小有征应,愈隐怪惊人,转相推服,以为有道矣。予戊申前亦尝从宋儒用静坐工夫,故身历而知其为妄,不足据也。(《存学编》卷二有一段大意与此同,而更举实例为证云:"吾闻一管姓者与吾友汪魁楚之伯同学仙于泰山中,止语三年。汪之离家十七年;其子往视之,管能预知,以手书字曰:'汪师今日有子来'。既而果然。未儿其兄呼还,则与乡人同也,吾游燕京,遇一僧敬轩,不识字,坐禅数月,能作诗,既而出关,则仍一无知人也......)天地间岂有不流动之水?不著地、不见泥沙、不见风石之水?一动一著,仍是一物不照矣。今玩镜里花、水中月,信足以娱人心目;若去镜水,则花月无有矣。即对镜水一生,徒自欺一生而已矣。若指水月以照临,取镜花以折佩,此必不可得之数也,故空静之理,愈谈愈惑:空静之功,愈妙愈妄。......(《存人编》)

    这段话真是餍心切理之谈。天下往往有许多例外现象,一般人认为神秘不可思议,其实不过一种变态的心理作用。因为人类本有所谓潜意识者,当普通意识停止时,他会发动,棗做梦便是这个缘故。我们若用人为的工夫将普通意识制止,令潜意识单独出锋头,则'镜花水月"的境界,当然会现前。认这种境界为神秘,而惊异他,歆羡他,固属可笑,若咬定说没有这种境界,则亦不足以服迷信者之心,因为他们可以举出实例来反驳你。习斋虽没有学过近世心理学,但这段话确有他的发明。他承认这种变态心理是有的,但说他是靠不住的,无用的。后来儒家辟佛之说,没有比习斋更透彻的了。

    主静若仅属徒劳无功,也可以不管他。习斋以为主静有大害二。其一,是坏身体。他说,"终日兀坐书房中,萎惰人精神,使筋骨皆疲软,以至天下无不弱之书生,无不病之书生。生民之祸,未有甚于此者也。"(《朱子语类评》)其二,是损神智,他说,"为爱静空谈之学久,则必至厌事。遇事即茫然,贤豪且不免,况常人乎?故误人才败天下事者,宋人之学也。"(《年谱》卷下)这两段话,从生理上心理上分别说明主静之弊,可谓博深切明。

    习斋于是对于主静主义,提出一个正反面曰"主动主义"。他说:"常动则筋骨谏,气脉舒,故曰'立于礼',故曰'制舞而民不肿'。宋元来儒者皆习静,今日正可言习动。"(《言行录》卷下《世性编》)又说:"养身莫善于习动。夙兴夜寐,振起精神,寻事去做,行之有常,并不困疲,日益精壮。但说静息将养,便日就惰弱了。故曰君子庄敬日强,安肆日偷。"(同上《学人篇》)这是从生理上说明习动之必要。他又说:"人心动物也,习于事则有所寄而不妄动。故吾儒时习力行,皆所以治心。释氏则寂室静坐,绝事离群,以求治心,不惟理有所不可,势亦有所不能,故置数珠以寄念。......"(《言行录》卷上《刚峰篇》)又说:"吾用力农事,不遑食寝,邪妄之念,亦自不起。信乎'力行近乎仁'也"。(同上《理学篇》)这是从心理上说明习动之必要。尤奇特者,昔人多以心不动为贵,习斋则连心也要它常动。他最爱说"提醒身心,一齐振起"二语。怎样振起法呢?"身无事干,寻事去干;心无理思,寻理去思。习此身使勤,习此心使存。"(《言行录》卷下《鼓琴篇》)他深信这个主动主义,于是为极有力之结论道:

    五帝、三王、周孔,皆教天下以动之圣人也,皆以动造成世道之圣人也。汉唐袭其动之一二以造其世也。晋宋之苟安,佛之空,老之无,周、程、朱、邵之静坐,徒事口笔,总之皆不动也,而人才尽矣,世道沦矣!吾尝言,一身动则一身强,一家动则一家强,一国动则一国强,天下动则天下强。自信其考前圣而不缨,俟后圣而不惑矣。(《言行录》卷下《学须篇》)

    宋儒修养,除主静外,还有主敬一法。程朱派学者常拿这个和陆王派对抗。颜李对于主敬,是极端赞成的,但宋儒所用的方法却认为不对。习斋说:"宋儒拈'穷理居敬'四字,以文观之甚美;以实考之,则以读书为穷理功力,以恍惚道体为穷理精妙,以讲解著述为穷理事业,以俨然静坐为居敬容貌,以主一无适为居敬工夫,以舒徐安重为居敬作用。......"(《存学编》卷二)习斋以为这是大错了。他引《论语》的话作证,说道:"曰'执事敬',曰'敬事而信',曰'敬其事',曰'行笃敬',皆身心一致加功,无往非敬也。若将古人成法皆舍置,专向静坐收摄徐行缓语处言主敬,则是儒其名而释其实,去道远矣。"(《存学编》卷三)恕谷说:"圣门不空言敬。'敬其事'、'执事敬'、'行笃敬'、'修己以敬',孟子所谓必有事焉也。程子以'主一无适'训敬,粗言之犹可通,谓为此事则心在此事,不又适于他也;精言之则'心常惺惺'、'心要在腔子里'(案此皆程朱言主敬法门),乃离事以言敬矣。且为事之敬,有当主一无适者,亦有未尽者。瞽者善听,聋者善视,绝利一源,收功百倍,此主一无适也。武王不泄迩,不忘远,刘穆之五官并用,则神明肆应,敬无不通,又非可以主一无适言也。"又说:"宋儒讲主敬,皆主静也。'主一无适', 乃静之训,非敬之训也。"(《论语传注问》)是则同谓讲主敬,而颜李与程朱截然不同。总之谓离却事有任何学问,颜李绝不承认。

    宋儒之学自称曰道学,曰理学。其所标帜者曰明道,曰穷理。颜李自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,但以为宋儒所讲道理都讲错了,而且明道穷理的方法也都不对。宋儒最爱说道体,其说正如老子所谓"有物混成,先天地生,字之曰道"者。习斋说:"道者,人所由之路也,故曰'道不远人'。宋儒则远人以为道者也"。(《四书正误》四)恕谷说:"路从足,道从走,皆言人所共由之义理,犹人所由之街衢也。《中庸》言行道,《论语》言适道,《尚书》言遵道,皆与《孟子》言由道由路同。遂亦可曰'小人之道'、'小人道消',谓小人所由之路。若以道为定名,为专物,则老庄之说矣。(《恕谷年谱》卷五)恕谷更从初民狩猎时代状况说明道之名所由立,而谓道不出五伦六艺以外。他说:"道者,人伦庶物而已矣。奚以明其然也?厥初生民,浑浑沌沌。既而有夫妇父子,有兄弟朋友,朋友之尽乃有君臣。诛取禽兽、茹毛饮血、事轨次序为礼,前呼后应、鼓午相从为乐,挽强中之为射,乘马随徒为御,归而计件、契于册为书数。因之衣食滋、吉凶备,其伦为人所共由,其物为人所共习,犹逢衢然,故曰道。伦物实实事也,道虚名也。异端乃曰'道生天地',曰'有物混成,先天地生',是道为天地前一物矣。天地尚未有,是物安在哉?且独成而非共由者矣,何以谓之道哉!"(《恕谷后集?原道篇》)这段话所说道的范围,举例或不免稍狭,然大指谓社会道德起源在于规定人与人及人与事物之关系,不能不算是特识。因此他们不言天道,只言人道。恕谷说:"人,天之所生也,人之事即天之道也。子,父母所出也,然有子于此,问其温清定省不尽,问其继志述事不能,而专恩其父母从何而来,如何坐蓐以有吾身,人孰不以妄 目之耶?"(《周易传注序》)宋儒所谓明道、传道,乃至中外哲学家之形而上论,皆属此类,所以颜李反对他们。

    宋儒说的理及明理方法有两种:一,天理--即天道,指一个仿佛空明的虚体,下手工夫在"随处体认天理",结果所得是"人欲净尽,天理流行"。二,物理,指客观的事物原理,下手工夫在"即凡天下之物,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以求,至乎其极",结果所得是"一旦豁然贯通,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,面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"。其实两事只是一事。因为他们最高目的,是要从心中得着一种虚明灵觉境界,便是学问上抓住大本大原,其余都是枝叶。颜李学派对于这种主张,极力反对,习斋说:"理者,木中纹理也,指条理言。"(《四书正误》卷六)又说:"前圣鲜有说理者,孟子忽发出,宋人遂一切废弃而倡为明理之学。不知孟子所谓礼义悦心,有自己注脚,曰'仁义忠信,乐善不倦'。仁义等又有许多注脚。......今一切抹杀,而心头玩弄,曰'孔颜乐处',曰'义理悦心',使前后贤豪皆笼盖于释氏极乐世界中。......"(同上)恕谷说:"后儒改圣门不言性天之矩,日以理气为谈柄,而究无了义。......不知圣经无在伦常之外而别有一物曰道曰理者。......在人通行者,名之曰道。故小人别有由行,亦曰小人之道。理字则圣经甚少。《中庸》'文理"与《孟子》'条理'同,言秩然有条,犹玉有脉理、地有分理也。......今乃以理置之人物以前,则铸铁成错矣。......"(《中庸传注问》)训"理"为条理,而以木之纹理、玉之脉理为喻,最合古义。后此戴东原《孟子字义疏证》,即从这个训诂引出许多精义来。理之界说已定,那么,不能于事物之外求理,甚明。故恕谷说:"事有条理,理即在事中。《诗》曰'有物有则',离事物何所为理乎?"(《论语传注问》)既已除却事物无所谓理,自然除却应事接物无所谓穷理。所以习斋说:"凡事必求分析之精,是谓穷理。"(《存学编》卷二)怎样分析才能精呢?非深入事中不可。朱子说:"岂有见理已明而不能处事者?"习斋驳他道:"见理已明而不能处事者多矣!有宋诸先生便谓还是见理不明,只教人再穷理:孔子则只教人习事。迨见理于事,则已彻上彻下矣。此孔子之学与程朱之学所由分也。"(同上卷三)又说:"若只凭口中所谈,纸上所见,心内所思之理义养人,恐养之不深且固也。"(同上)颜李主张习六艺。有人说:"小学与六艺已粗知其概,但不能明其所以然,故入大学又须穷理。"恕谷答道:"请间穷理是搁置六艺专为穷理之功乎,抑功即在此学习六艺,年长则愈精愈熟而理自明也?譬如成衣匠学针黹,由粗及精,遂通晓成衣要诀,未闻立一法曰,学针黹之后又搁置针黹而专思其理若何也?"(《圣经学规纂》)这段譬喻,说明习斋所谓"见理于事",真足令人解颐。夫使穷理仅无益,犹可言也,而结果必且有害。恕谷说:"道学家教人存诚明理,而其流每不明不诚,盖高坐空谈,捕风捉影,诸实事概弃掷为粗迹,惟穷理是务。离事言理,又无质据,且执理自是,遂好武断。"(《恕谷文集.恽氏族谱序》)这话真切中中国念书人通病。戴东原说"宋儒以理杀人",颜李早论及了。

    然则朱子所谓"即物穷理"工夫对吗?朱子对于这句话自己下有注解道:"上而无极太极,下而至于一草一木一昆虫之微,亦各有理。一书不读,则缺了一书道理;一事不穷,则缺了一事穷理;一物不格,则缺了一物道理。须逐着一件与他理会过。"恕谷批评他说:"朱子一生功力志愿,皆在此数言,自以为表里精粗无不到矣。然圣贤初无如此教学之法也。《论语》曰'中人以下,不可语上';'夫于之言性与天道,不可得闻'。《中庸》曰'圣人有所不知不能'。《孟子》曰'尧舜之知而不遍物'。可见初学不必讲性天,圣人亦不能遍知一草一木也。朱子乃如此浩大为愿能乎?"(《大学辨业》)朱子这类活,荒唐极了,天下哪里能够有这样穷理的人?想要无所不知,结果非闹到一无所知不可,何怪陆王派说他"支离"!习斋尝问一门人自度才智何取,对云:"欲无不知能。"习斋说:"误矣!孔门诸贤,礼乐兵农各精其一,唐虞五臣,水火农教,各司其一。后世菲资,乃思兼长,如是必流于后儒恩著之学矣,盖书本上见,心头上思,可无所不及,而最易自欺欺世,究之莫道一无能,其实一无知也。"(《言行录?刁过之篇》)所以宋明儒两种穷理方法,在颜李眼中,都见得一无是处。

    习斋以"习"名其斋。因为他感觉"习"的力量之伟大,因取《论语》"习相远"和"学而时习"这两句话极力提倡。所以我说他是"唯习主义"。习斋所讲的"习",函有两义,一是改良习惯,二是练习实务。而改良习惯的下手方法又全在练习实务,所以两义还只是一义。然则习些什么呢?他所最提倡的就是六艺棗礼、乐、射、御、书、数。他说:"习行礼乐射御之学,健人筋骨,和人血气,调人情性,长人神智。一时习行,受一时之福:一日习行,受一日之福。一人习之,锡福一人:一家习之,锡福一家;一国天下皆然。小之却一身之疾,大之措民物之安。"(《言行录.刁过之篇》)他的朋友王法乾和他辩论:说这些都是粗迹,他答道:

    学问无所谓精粗。喜精恶粗,此后世之所误苍生也。(《存学编》卷一)

    法乾又说,"射御之类,有司事,不足学,须当如三公坐论。"

    他答道:

    人皆三公,孰为有司?学正是学作有司耳。譬之于医,《素问》、《金匮》,所以明医理也;而疗疾救世,则必诊脉制药针灸摩砭为之力也。今有妄人者,止务览医书千百卷,熟读详说,以为予国手矣,视诊脉制药针灸摩砭以为术家之粗不足学也,一人倡之,举世效之,岐黄盈天下,而天下之人病相枕死相藉也,可谓明医乎?若读尽医书而鄙视方脉药饵针灸摩砭,不惟非岐黄,并非医也,尚不如习一科验一方者之为医也。......(《存学编》卷一《学辨一》)

    《习斋年谱》记他一段事道:

    返鄢陵,访李乾行等论学。乾行曰:"何须学习?但须操存功至,即可将百万兵无不如意。"先生悚然,惧后儒虚学诬罔至此,乃举古人兵间二事扣其策。次日问之,乾行曰:"未之思,亦不必思,小才小智耳。"先生曰:"小才智尚未能思,大才智又何在?岂君操存未至耶?"乾行语塞。

    习斋这些话,不但为一时一人说法。中国念书人思想笼统,作事颟顸,受病一千多年了,人人都好为阔大精微的空论。习斋专教人从窄狭的粗浅的切实练习去,他说:"宁为一端一节之实,无为全体大用之虚。"(《存学编》卷一)何只当时,在今日恐怕还是应病良药罢。

    我们对于习斋不能不稍为觖望者,他的唯习主义,和近世经验学派本同一出发点,本来与科学精神极相接近,可惜他被"古圣成法"四个字缚住了,一定要习唐虞三代时的实务,未免陷于时代错误。即如六艺中"御"之一项,在春秋车战时候,诚为切用,今日何必要人人学赶车呢?如"礼"之一项,他要人习《仪札》十七篇里头的昏礼、冠礼、士相见礼......等等,岂不是唱滑稽戏吗?他这个学派不能盛行,未始不由于此。倘能把这种实习工夫,移用于科学,岂非不善!虽然,以此责备习斋,毕竟太苛了。第一,严格的科学,不过近百余年的产物,不能责望诸古人。第二,他说要如古人之习六艺,并非说专习古时代之六艺,如学技击便是学射,学西洋算术便是学数,李恕谷已屡屡论及了。第三,他说要习六艺之类的学问,非特专限于这六件,所以他最喜欢说"兵农礼乐水火工虞"。总而言之,凡属于虚玄的学问,他无一件不反列;凡属于实验的学问,他无一件不赞成。

    虽然,颜李与科学家,正自有别。科学家之实验实习,其目的专在知识之追求。颜李虽亦认此为增进知识之一法门,其目的实在人格全部之磨练。他们最爱说的话,曰"身心一齐竦起",曰"人己事物一致",曰"身心道艺一致加功"。以习礼论,有俯仰升降进退之节,所以劳动身体,习行时必严恭寅畏,所以振竦精神,讲求节文度数,所以增长智慧。每日如此做去,则身心两方面之锻炼,常平均用力而无间断,拿现代术语来讲,则体育、德育、智育"三位合一"也。颜李之理想的教育方针,实在如此。他们认这三件事缺一不可,又认这三件事非同时着力不可。

    他们锻炼心能之法,务在"提竦精神,使心常灵活"。(《习斋年谱》卷上)习斋解《孟子》操则存,舍则亡"两句活,说道:"识得'出入无时'是心,操之之功始有下落。操如操舟之操,操舟之妙在舵,舵不是死操的,又如操兵操国柄之操,操兵必要坐作进退如法,操国柄必要运转得政务。今要操心,却要把持一个死寂,如何谓之操?"(《四书正误》卷六。案:此钱绪山语,习斋取之)盖宋儒言存养之法,主要在令不起一杂念,令心中无一事。颜李则"不论有事无事,有念无念,皆持以敬"。(《恕谷年谱》卷三)拿现在的话来讲,则时时刻刻集中精神便是。孔子说:"居处恭,执事敬,与人忠。"习斋说:"此三语最为赅切详备。盖执事、与人之外皆居处也,则凡非礼勿视听言动具是矣;居处、与人之外皆执事也,则凡礼乐射御书数之类具是矣;居处、执事之外皆与人也,则凡君礼臣忠、父慈子孝、兄友弟恭、夫义妇顺、朋友先施皆具是矣"(《言行录.学人篇》)做一件事,便集中精神于一件事。接一个人,便集中精神于一个人。不做事不接人而自己独处的时候,便提起一种严肃的精神,令身心不致散漫无归着,这是颜李学派修养的不二法门。

    习斋好动恶静,所以论学论政,皆以日日改良进步为目标。他有一天鼓琴弦断,解而更张之,音调顿佳,因叹道:"为学而惰,为政而懈,亦宜思有以更张之也。彼无志之人,乐言迁就、惮于更张、死而后己者,可哀也。"(《言行录.鼓琴篇》)又说:"学者须振萎惰,破因循,每日有过可改,有善可迁,即日新之学也。改心之过,迁心之善,谓之正心;改身之过,迁身之善,谓之修身;改家国天下之过,迁家国天下之善,谓之齐治平。学者但不见今日有过可改,有善可迁,便是昏惰了一日。为政者但不见今日有过可改,有善可迁,便是苟且了一日。"(《言行录.王次亭篇》)总之,常常活着不叫他死,常常新着不叫他旧,便是颜李主动之学。他们所谓身心内外一齐振起者,指此。

    习斋不喜欢谈哲理,但他对于"性"的问题,有自己独到的主张。中国哲学上争论最多的问题就是"性善恶论"。因为这问题和教育方针关系最密切,所以向来学者极重视它。孟子,告子,荀子,董仲舒,扬雄,各有各的见解。到宋儒程朱,则将性分而为二:一、义理之性,是善的,二、气质之性,是恶的。其教育方针,则以"变化气质"为归宿。习斋大反对此说,著《存性编》驳他们,首言性不能分为理气,更不能谓气质为恶。其略曰:

    ......若谓气恶,则理亦恶:若谓理善,则气亦善。盖气即理之气,理即气之理,乌得谓理统一善而气质偏有恶哉?譬之目矣,眶疱睛,气质也,其中光明能见物者,性也,将谓光明之理专视正色,眶疱睛乃视邪色乎?余谓更不必分何者为义理之性,气质之性。......能视即目是性善,其视之也则情之善,其视之详略远近则才之强弱。(启超案:孟子论性善,附带着论"情"、论"才",说"乃若其情,则可以为善矣",又说"若夫为不善,非才之罪也"。习斋释这三个字道:"心之理曰性,性之动曰情,情之力曰才。"见《年谱》卷下。《存性编》亦有专章释此三字,今不详引)皆不可以恶言。盖详且远固善,即略且近亦第善不精耳,恶于何加?惟因有邪色引动,障蔽其明,然后有淫视,而恶始名焉。然其为之引动者,性之咎乎?气质之咎乎?若归咎于气质,是必无此目,然后可全目之性矣。......"(《存性篇?驳气质性恶》)

    然则性善的人,为什么又会为恶呢?习斋以为皆从"引蔽习染"而来,而引蔽习染皆从外入,绝非本性所固有。程子说,"清浊虽不同,然不可以浊者不为水。"朱子引申这句活,因说:"善固牲也,恶亦不可不谓之性。"主张气质性恶的论据如此。习斋驳他们道:

    问浊是水之气质否?吾恐澄澈渊湛者水之气质,其浊者乃杂入水性本无之土,正犹吾言性之有引蔽习染也,其浊之有远近多少,正犹引蔽习染之有轻重... --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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