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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代学人列传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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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○陆桴亭

    陆桴亭,字道威,江苏太仓人。生明万历三十九年,卒清康熙十一年(1611-1672),年六十二。

    早岁有志事功,尝著论论平流寇方略,语极中肯。明亡,尝上书南明政权,不见用,又尝参人军事,被清廷名捕。事既解,返乡居,凿池十亩,筑亭其中,不通宾客,号曰桴亭,故学者称桴亭先生。所著有《思辨录》,全谢山谓其"上自周汉诸儒以迄于今,仰而象纬律历,下而礼乐政事异同,旁及异端,其所疏证剖析盖数百万言,无不粹且醇。......而其最足废诸家纷争之说,百世俟之而不惑者,尤在论明儒"(《鲒埼亭巢.陆桴亭先生传》)。桴亭不喜白沙(白沙,明代王学先驱陈献章的外号)、阳明之学,而评论最公,绝不为深文掊击。其论白沙曰:

    世多以白沙为禅宗,非也。白沙曾点(曾点,孔子门人,曾参之父)之流,其意一主于洒脱旷间以为受用,不屑苦思力索,故其平日亦多赋诗写字以自遣,便与禅思相近。......是故白沙'静中养出端倪'之说,《中庸》有之矣,然不言戒慎恐惧,而惟咏歌舞蹈以养之,则近于手持足行无非道妙之意矣。......其言养气,:则以勿忘勿助为要。夫养气必先集义,所谓必有事焉也,白沙但以勿忘勿助为要,失却最上一层矣。......(《思辨录.诸懦异学篇》)

    其论阳明曰:

    阳明之学,原自穷理读书中来。不然,龙场一悟,安得六经皆凑泊?但其言朱子格物之非,谓尝以庭门竹子试之,七日而病。是则禅家参竹蓖之法,元非朱子格物之说,阳明自误会耳。盖阳明少时,实尝从事于禅宗,而正学工夫尚寡。初官京师,虽与甘泉讲道(甘泉,明代理学家湛若水的号。他强调随处体认天理,与王守仁致良知说对立,被奉为明中叶朱学宗师),非有深造。南中三载,始觉有得,而才气过高,遽为致良知之说,自树一帜,是后毕生鞅掌军旅之中,虽到处讲学,然终属聪明用事,而少时之熟处难忘,亦不免逗漏出来,是则阳明之定论也。要之,致良知固可入圣,然切莫打破敬字。打破敬字乃是坏良知也,其致之亦岂能废穷理读书?然阳明之意,主于简易直捷以救支离之失,故聪明者喜从之。而一闻简易直捷之说、则每厌穷理读书之繁,动云"一切放下"、"直下承当"。心粗胆大,只为断送一敬字,不知即此简易直捷之一念,便已放松脚跟也。故阳明在圣门,狂者之流,门人昧其苦心以负之耳。(同上)

    此外论各家的话很多,大率皆极公平极中肯,所以桴亭可以说是一位最好的学术批评家棗倘使他做一部《明儒学案》,价值只怕还在梨洲之上。因为梨洲主观的意见,到底免不掉,桴亭真算得毫无成心的一面镜子了。桴亭常说:"世有大儒,决不别立宗旨。譬之国手,无科不精,无方不备,无药不用,岂有执一海上方而沾沾语人曰'舍此更无科无方无药也'?近之谈宗旨者,皆海上方也。"这话与梨洲所谓"凡学须有宗旨,是其人得力处,亦即学者用力处"者,正相反了。由此言之,后此程朱派学者,硬拉桴亭为程朱宗旨底下一个人,其实不对。他不过不宗陆王罢了,也不见得专宗程朱。程朱将"性"分为二;说:"义理之性善,气质之性恶。"此说他便不赞同。他论性却有点和颜习斋同调。他教学者止须习学六艺,谓"天文、地理、河渠、兵法之类,皆切于世用,亟当讲求",也和习斋学风有点相类。他又不喜欢讲学,尝说:"天下无讲学之人,此世道之衰;夫下皆讲学之人,亦世道之衰也。"又说:"近世讲学,多似晋人清谈。清谈甚害事。孔门无一语不教人就实处做。"他自述存养工夫,对于程朱所谓"静中验喜怒哀乐未发气象"者,亦有怀疑。他说:"尝于夜间闭目危坐,屏除万虑以求其所谓'中'。究之念虑不可屏,一波未平,一波又起。间或一时强制得定,嗒然若忘,以为此似之矣,然此境有何佳处,而先儒教人为之?......故除却'戒慎恐惧',别寻'未发',不是槁木死灰,便是空虚寂灭。"据此看来,桴亭和程朱门庭不尽相同,显然可见了。

    他的《思辨录》,颜习斋、李恕谷都很推重。《正谊堂丛书》里头的《思辨录辑要》,系马负图所辑(1614-168l,马负图字伯河,叉字肇易,江苏武进人。明末诸生,清初交陆世仪,受陆影响颇大,曾主讲延陵书院,著有《皇极经世说》、《开方密率法》、《知非录》等),张伯行又删订一番(1651-1725,张伯行字孝先,号敬庵,河南仪封人。康熙进士,累官礼部尚书,辑有《正谊堂全书》五百余卷,其它著作甚多),必须与程朱相合的话始行录入,已经不是桴亭真面了。

    ○陆稼书

    陆稼书,名陇其,浙江平湖人,生明崇祯三年,卒清康熙三十一年(1630-1692),年六十三。他是康熙间进士出身,曾任嘉定、灵寿两县知县,很有惠政,人民极爱戴他,后来行取御史,很上过几篇好奏疏。他是鲠直而恬淡的人,所以做官做得不得意,自己也难进易退。

    清朝讲理学的人,共推他为正统。清儒从祀孔庙的头一位便是他。他为什么独占这样高的位置呢?因为他门户之见最深最严,他说:"今之论学者无他,亦宗朱子而已。宗朱于为正学,不宗朱于即非正学。董子云:'诸不在六艺之科、孔子之术者,皆绝其道勿使并进,然后统纪可一面法度可明。'今有不宗朱子者,亦当绝其道勿使并进。"质而言之,他是要把朱子做成思想界的专制君主,凡和朱学稍持异同的都认为叛逆。他不惟攻击陆王,乃至高攀龙(景逸)、顾宪成(泾阳)学风介在朱王之间者,也不肯饶恕。所以程朱派的人极颂他卫道之功,比于孟子距杨、墨。平心而论,稼书人格极高洁,践履极笃实,我们对于他不能不表相当的敬意。但因为天分不高,性情又失之狷狭,或者也因王学末流猖狂太甚,有激而发,所以日以尊朱黜王为事。在他自己原没有什么别的作用,然而那些戴假道学面具的八股先生们,跟着这条路走,既可以掩饰自己的空疏不学,还可以唱高调骂人,于是相争捧他捧上天去,这不但是清代学界之不幸,也算稼书本人之不幸了。

    稼书办事是肯认真肯用力的,但能力很平常,程朱派学者大率如此,也难专怪他。李恕谷尝记他一段轶事道:"陆稼书任灵寿,邵嗣尧任清苑(邵嗣尧字子昆,山西猗氏人,康熙进士,曾官河北清苑知县,官至江南学政,著有《易图定本》),并有清名,而稼书以邵嗣尧宗陆王,遂不相合,刊张烈所著《王学质疑》相垢厉(张烈字武承,顺天大兴人。康熙进士,应博学鸿词科,授翰林院编修。笃守朱学,著有《王学质疑》,专驳王守仁《传习录》、被清朝理学家奉为圭晷),及征嘎尔旦,抚院将命稼书运饷塞外。稼书不知所措,使人问计子昆。子昆答书云:'些须小事,便尔张皇,若遇宸濠大变,何以处之?速将《王学质疑》付之丙丁,则仆之荒计出矣。'......"(李恕谷著《中庸传注问》)我们对于稼书这个人的评价,这种小事,也是该参考的资料。

    ○陆耀遹

    陆耀遹,字助文,江苏阳湖人。少补诸生,工诗,有文名。壮岁出游,阮文达方任浙江学使,颇见器重。寻之陕西,客朱中丞幕。会教匪反滑县,上调陕督那公镇中州,过长安,求士于朱,朱言君知兵事阔狭,即请见,为陈机宜缓急数十事,因属具草以上,采以入奏,多见施行。朱罢,遂南归。有旨征孝廉方正,邑人举君应,试二等,用校官,得淮安府学教谕。而时客广东,当事者强留之,凡历十馀载,叔继辂招之使还。比抵家,继辂遽卒。为经纪其丧,刊其遗书。适改选阜宁训导,之官未见亦卒。

    诗宗钱、刘,能自成家。酷嗜金石文字,随所至搜辑摹拓,小暇辄矻矻伏案考证,取王氏《金石萃编》所未备者千馀通,仿其例,成《金石续编》若干卷。简洁核实,较原书成于众门生之手,冗杂炫博者,盖尤胜之。惟遗稿经太仓陆增祥厘订,多所窜改,非复庐山真面目矣。

    ○罗士琳

    罗士琳,字次璆,号茗香,江苏甘泉人。

    监生。循例贡太学,游京师,用考取天文生,出阮元门,故相从最久。阮公再抚浙西,初开诂经精会,名彬毕集,因得遍交通人,于当代明算之士尤多相识。咸丰辛亥,诏征举孝廉方正,郡县交荐,以老病辞。癸丑,粤寇陷扬州,死之,年垂七十。

    先生少为举子业,已尽弃去,专力步算畴人之书,日夕研求。初精习西法,撰《宪法一隅》,阐明历学。复撰《比例汇通》四卷,后虽悔其少作,实便初学问途也。既获暑元朱氏《四元玉鉴》,于是眼膺叹绝,遂一意专精于天元四元之术。以朱氏此书,实集算学之大成,乃殚力一纪,步为全草,并有原书于率不通及列算传写之讹,悉加标识,补漏正舛,疑义更反复设例以明之,推演订证,广为二十四卷。阮文达为之作序。

    又尝著《春秋朔闰异月考》二卷,遍列黄帝以来七历,条其同异,以补宋五子之书之亡。又以祖氏缀术失传,则融会诸家法意,作《辑补》二卷。又甄录古今畴人,仍依阮氏体例,作《续传》六卷。二十年后,集所校著,都为《观我生室汇稿》十二种,如:《玉鉴细草》二十四卷,《释例》二卷,《续畴人传》六卷,《校正算学启蒙》三卷,《割圜密率捷法》四卷,均别单行本外;已刊者尚有:《勾股容三事拾遗》三卷,《附例》一卷,《三角和较算例》一卷,《演元九式》一卷,《台锥积演》一卷,《周无专鼎铭考》一卷,《弧矢算术补》一卷,《推算口食增广新术》一卷,凡七种。其余:《交食图说举隅》,《勾股截积和较算例》,《淮南天文训存疑》,《博能丛话》,复若干卷,均未梓行。

    ○马瑞辰

    马瑞辰(1782~1853),字元伯。马宗琏之子。

    嘉庆乙丑进士,改庶吉士。历官工部都水司郎中,因事遣戌沈阳。文诚公富俊,时为吉林将军,延主白山书院,生徒中式者二人,文诚以课士有效,奏赏主事。洊擢员外郎。复遣戍黑龙江,纳赎回籍。

    乡居数十年,以著述自娱。闻乱,命二子团练乡兵。家人以其老,避之山中。咸丰二年,桐城陷,仲子死焉。贼兵搜山,围其宅,见一老人倨上坐,拽之起,怒诘为谁,植立大言曰:"吾前工部员外郎马某也!"劝之降,不屈,骂且厉,遂遇害。事闻,赐恤,予赐祭。

    著《毛诗传笺通释》三十二卷,探赜达指,或高出陈氏新疏上。王益吾收入《续经解》中。

    ○马骕

    马骕(1620--1673),字宛斯,一字骢御,山东邹平人。

    顺治己亥进士,谒选在京师,用才望与顺天乡试同考官。后为淮安府推官,甫三月,数有平反。改知灵壁县,蠲荒灾,除陋弊,刻石县门,岁省民力无数,流民复业者数千家。卒于官,年五十四,士民皆哭,得部檄祠名宦。

    先生少孤,事母以孝闻。颖敏强记,于书无不精研,而尤癖《左氏春秋》。以叙事易编年,引端竟绪,条贯如一。著《左传事纬》十二卷,《删录》八卷。其图表皆考证精详,为专门之学。

    先生又取太古以来及亡秦之事,合经史诸子,钩括裁纂,佐以图考,参以外录,谓之《绎史》。凡数十万言,为书百六十卷。分五部,一曰"太古三皇五帝",计十篇;二曰"三代夏商周西周",计二十篇;三曰"春秋十二公时事",计七十篇;四曰"战国春秋及亡秦",计五十篇;五曰"外录",纪天官地志名物制度等,计十一篇。纪事则详其颠末,纪人则备其始终,君臣之迹,治乱之道,名法儒墨之殊途,纵横分合之异势,了然具备。凡文献攸存,靡不毕取。传疑而又极高古者,亦复弗遗。真膺错杂者,取其强半。附托全伪者,仅存要略。汉魏以还,称述古事,兼为采缀,以观异同。若全书缺佚,其名仅见,谶纬诸号,尤为繁多;则诸筹注之言,类萃之帙。又百家所记,或事同文异,或文同人异,互见迭出,不可偏废。所谓"疑则传疑,广见闻也"。时人称为"马三代"。顾炎武读是书而叹曰:"必传之作也!"康熙四十四年,仁皇帝南巡至苏州,命大学士张玉书物色《绎史》元版。明年,令人赍白金二百两至邹平,购版入内府。

    ○马宗琏

    马宗琏(?~1802),字器之,号鲁陈,安徽桐城人。

    少事其舅姚鼐,学为文词。后从邵晋涵、任大椿、王念孙游,其学益进。嘉庆丁巳中式举人,又二年成进士。尝以亭林摘《左传》杜解阙误,根据经典,率皆精核;惠松崖复广搜贾、服、京君之注,援引秦汉子书为证,拾顾氏之遗者尚多,而纠其速失者仅五六条耳,不无挂漏之处;因别撰《春秋左传补注》三卷。所以匡惠氏之误固确,其所自为说,亦足补元凯之略,暨亭林所未及焉。他著尚有《毛郑诗诂训考证》、《周礼郑注疏证》、《穀梁传疏证》、《说文字义广注》、《战国策地理考》、《南海郁林合浦苍梧四郡沿革考》、《岭南诗钞》、《崇郑堂诗》,共数十卷,惜多不传。

    ○毛奇龄

    毛奇龄(明天启三年,公元1623年-清康熙五十五年,公元1716年)浙江萧山人。字大可,又名甡,号秋晴,一曰初晴,学者称西河先生。康熙十八年(公元1679年)应试博学宏词科,列二等,授翰林院检讨,充《明史》纂修官。后以假归,不复出。

    初曾著《毛诗续传》三十八卷,既因避仇,流寓江淮间,失其稿,乃就所记忆著《国风省篇》《诗札》、《毛诗写官记》,复在江西参议道施闰章所,与湖广杨洪才说诗,作《白鹭洲主客说诗》一卷。明嘉靖中,鄞人丰坊伪造《子贡诗传》、《申培诗说》等,奇龄作《诗传诗说驳议》五卷,引证诸说,多所纠正。通籍后,进所著《古今通韵》十二卷,诏付史馆。归田后,僦居杭州著《仲氏易》,及著《推易始末》四卷、《春秋占筮书》三卷、《易小帖》五卷、《易韵》四卷、《河图洛书原解编》一卷、《太极图说遗议》一卷。其设《易》,发明荀虞干侯诸家说,旁及卦变卦综之法。又就《春秋》经文起义,著《春秋毛氏传》三十六卷、《春秋简书刊误》二卷、《春秋属辞比事记》四卷。又欲全著礼经,以衰病不能,乃次第著昏丧祭礼、宗法庙制及郊社褅袷明堂学校诸问答,而于《论语》、《大学》、《中庸》、《孟子》各有考证。

    奇龄所学博杂,而自负者在经学,然好为争辩,他人所已言者,必力反其词。《古文尚书》自宋吴棫后多疑其伪,及阎若璩作《古文尚书疏证》,奇龄乃力辨为真,作《古文尚书冤词》,又删旧作《尚书广听录》为五卷,以求胜于若璩。但于《周礼》、《仪礼》,又以为战国之书。《古文尚书冤词》未免意气,而于二《礼》之断定乃持平之论。奇龄好胜,所作《经问》指名攻驳者惟顾炎武、阎若璩、胡渭三人,以三人博学重望,足以攻击,而余子碌碌,不足齿录。并素喜音律,著有《竟山乐录》四卷,又有《圣谕乐本解说》二卷、《皇言定声录》八卷。康熙五十五年(1716年)卒于家,年九十四。门人蒋枢编辑遗集,分《经集》、《文集》二部。《经集》自《仲氏易》以下几五十种,《文集》合诗赋序记及其他杂著凡二百三十四卷。四库全书著录多至四十余部。

    奇龄虽以经学自负,而生当明清之际,朴学未兴,理学方炽,非王则朱,奇龄于此遂多所论述,而所言多中肯綮,在当时学者中造诣独深。虽然博杂不纯,一如其他诸作,但能区别、心、物、知、行,于朱王之学非皮相者。今逐项论述如下:

    (一)心物之辨

    自来哲学之争无非唯心唯物,虽因时代不同,名词有异,但基本范畴,论本体不外心、物。奇龄有《折客辨学文》.发挥此说云。

    "客忽作心性事物之辨,时平湖陆义山在座,顾而问予,予曰,予充耳久矣。无已,试再理前说可乎?曰,君臣父子,物也,以学以忠,事也。阳明《答顾东桥书》云,事父不成在父上求,只在事父之心上求;事君不成在君上求,只在事君之心上求。殊不知事父明有个父在,明明有个事父之事在;事君明有个君在,明明有个事君之事在。若教人在心上求,则会事事物物,将这心求在何处?曰,此但知主说,而全不知有客说者也。夫阳明何尝谓无事物,但有心乎?事父,不在父上求,非无父也。只在事父之心上求,谓只以此事父之事求之于心,非舍事父之事而但求心也。客明明曰事父之心,而主但曰心,可乎?且心不能在事物上求也。阳明谓事物在心上求,则有事物,而子必谓心当在事物上求,则不惟无心,并无事物。何则?心能有事物,事物不能有心也。请观之天,夫天,一物也,四时错行,日月代明者,物之事也。然而目不见碧落,耳不辞气候,日星不知何所缀,风雷不识何所发,其物与其事几乎冥绝。然而即心求之,而千岁日至可坐而致,向使必求之事物,则夸父逐日有渴死已耳。故闭门造车,不见九道也,而动合轨辙。陋巷箪瓢,未尝服周冕乘殷辂也,但其心不违而用即可行。若谓事父必在父上求,事君必在君上求,则此心未通,而天论已绝。何则?人不能皆事君也。向亦谓君在心上求,故人人有君;分必在君上求,则君门九重,求在何处?"(《西河文集?折客辨学文》)

    又云:

    "尝读徐仲山《传是斋日记》,其中作事物心性之辨有云,紫阳说知行俱向外求,故知则格物,行则求事物,未免驰骛向外,若与圣贤存心知性之学有所不合,所以阳明以事物在心上求,对照挽之。"(同上)

    他虽然从道德学入手谈心物,但涉及心物总是本体论上的根本问题。奇龄以为,阳明事物在心上求,则有事物,比如天为一物,但人不能知天为何物,苟于心上求天,则天之为天可以掌握,所谓闭户造车,出门合辙。他虽然没有抹杀物的存在,但谓只能在心上求物,物乃存在,不在心上求物,而知则格物,行则求物,未免向外,与圣贤心性之学有所不合,而阳明遂主张于心上求物。于心上求物,无疑以心为本体,而物为心之派生物,结果无心则无物。从道德哲学或自然哲学的角度求物,以为事君不能于君上求,事父不能于父上求;知天不能于天上求,知物不能于物上求,只能求之于吾心。吾心存事君事父,则有君有父;吾心知天知物,则有天有物。心只能代表思维,思维上有事君之心,则有君在;思维上有知天之意,则天在,一切关键在思维,思维是第一性的,而存在是第二性的。虽然他们可以说在道德上没有事君之心则无君,并不是否认君的存在,只是否认事君之事的存在;在自然哲学上不在心上求天则无天,也只是不能掌握天之法则而非否认天。这又牵涉到知行的问题,未免以知代行,而以知代行也正是阳明哲学的传统。因为在认识上以知代行,在本体上遂以心代物。这是必然的结果。

    (二)知行问题

    知行问题,是认识与实践问题,这是千百年来古今中外哲学上争论未绝的老问题。阳明学派主张知行合一,而知吞没了行,这等于在本体上心吞并了物。但奇龄于此亦为阳明辨,有云:

    "客又曰,知行两事并无说合一者,经书所说,无一不以知行分作两件,如言之不出,耻躬不逮,其言不作,为之也难之类;于知处说得缓,于行处更说得急,从未有能知自然能行,不行只是不知的说话,惟佛家教外别传,才有此等言语。予曰,子欲辨知行合一,历引言行相对者言之,则以言后知,以为属行,此是书理未通之故,不足辨也。只知行合一四字,予前已明言之矣。孟子曰,孩提之童,无不知爱其亲也。孩提知爱亲,无所谓行也,然而行矣;且孩提只爱亲,无所谓知也,然而知矣。故孟子前说知能,此只说知,以知能合一也,此其义紫阳亦言之。紫阳注《中庸》曰,由不明故不行,此非不行,只是不知乎。又曰,颜子惟真知之,故能择能守,如此非能知自然能行乎。然则阳明此言即紫阳之言,而子妄谓教外别传何与?往在史馆时,......同官张武承......极诋阳明,予曰,何言之?曰,知行合一,圣人之学乎?予曰,知行合一有二说,皆紫阳之言,然紫阳不自践其言而文成践之。其一说即前所言者是也;其又一说,谓知是理必行是理,知是事必行是事。此即紫阳注《中庸》所云,知所以知此也,仁所以体此也,知在此,行即在此,凡所知所行当在一处,亦谓之合一。乃其注《大学》,于格物则所知在物,于诚意则所行又在意。在物少一行,而在意少一知,何也?有人于此曰,吾格礼,节文登降所当习也,吾格乐,钟鼓考击所当事也。知礼乐当行礼乐,乃曰,吾知在礼乐,而所行在意可乎?且知礼乐只知礼乐,乃曰,吾己知礼乐,而凡吾心之所行更不必再知可平?是此知非此行,此行非此知,一知一行,断港绝流矣。此非合一之病,不合一之病也;此非阳明之言不合紫阳,紫阳之言不自合也。......郑端简作《今言》云,人但知阳明《大学》不合紫阳,然平情以观,恐不可便以宋儒改本为是,以汉儒旧本为非。王龠州题《正学元勋卷》,阳明直指心诀,以上合周程之说,所未合者,朱子耳。......"(《西河文集.折客辨学文》)

    知行问题,用现在话说也就是真理与实践问题。阳明倡"知行合一",结果以知代行,以知代行势必以心代物,遂造成主观唯心一元论。而"致良知"可以掩盖一切,包罗万有,于是而圣人满街,等于禅宗之立地成佛,王学与禅宗实有不可分割的联系,奇龄于此为王学辨,以为知行合一,言知已包括行,故孟子云孩提之童,无不知爱其亲也。孩提知爱亲无所谓行也,然而行矣,且孩提只爱亲无所谓知也,然而知矣。故孟子前说知能,此只说知,以知能合一也。知能合一即知行合一,以孟子解阳明,是数典不忘其祖,以主观唯心解主观唯心。本来,阳明之说来自孟子,因性善而有良知良能,阳明遂合知能为一而张之以"致良知",后来解释遂谓良知知也,致良知能也。总是以知为主,等于理论决定实践,而实践并不导出理论,是谓本末倒置,以意识决定存在者。而朱熹并不如此,朱是二元论,有时又自相矛盾而持客观唯心论。此点遂为奇龄把柄,而谓紫阳之知行合一有二说,其一,紫阳注《中庸》曰,由不明故不行,此非不行,只是不知乎。其又一说,谓知是理必行是理,知是事必行是事。此即紫阳注《中庸》所云,知所以知此也,仁所以体此也。知在此,行即在此,凡所知所行,当此一处亦谓之合一。乃其注《大学》,于格物则所知在物,于诚意则所行又在意;在物少一行,而在意少一知。朱子之学本非统一,一如前言。其补《大学》格物章,是承认客观物在,观察客观的事物可以得到真知,这是唯物主义的认识论,但他格物致知后的结果归于诚意正心。从唯物主义的认识论入手而达到唯心主义的道德观,本来是两截的理论,也是二元论的必然结果。承认有物的存在,但于格物后又抹杀物的存在,即所谓"所行又在意"。所行在意是内向的行,是一种道德修养。奇龄之不满紫阳是他把握了紫阳的本身矛盾。而阳明之知行合一实在是以知代行,但奇龄不作如是观,以为知行合一,即知即行,岂有不知而能行者,但能行者必有知。清初王学,奇龄而外,梨洲、习斋都偏离王学轨道而走向唯物主义的道路。奇龄本不以王学显,但他于朱王之学都有较深造诣而偏守王学,这也是偏离轨道的王学,或者是发展了的王学。他主张知行合一,但未提出以知代行,而认为即知即行。清人于奇龄之学,认为博杂无伦,评价不高,但多属买椟还珠者流,于奇龄王学罕有论及。《清儒学案》之《西河西案》是一个比较好的学案,我们这样说是因为他们录取了奇龄有关性理之学的许多著作,虽然他们对于这些性理著作的价值掌无理解。比如《学案》的"按语"中云:

    "西河经说,阮文达权称之,谓学者不可不亟读。盖自明以来,申明汉德之学,使人不敢以空言说经,实自西河始,而辨正图书,排击异学,尤有功于经义。传之恕谷而其学益昌。至《学案小识》于经学不录西河,而目恕谷为放言无忌,隘矣。"

    这些按语,可以说无一是处,西河经学可取处不多,《古文尚书冤词》尤属荒唐,《学案小识》不录其经学无可厚非。其可取处在于即经说理,一如亭林之经学即理学。以经学即理学,是亭林之经学代理学,而通经致用;西河之以经学说理,是以经学就王学,一如阳明之朱子晚年定论,以紫阳就己。西河非汉学之首倡者,而亭林、百诗、胐明乃汉学之首倡者,但均为西河攻击的对象,是非颠倒。而西河学风,枝叶扶疏,作风不类汉学,而谓其使人不敢以空言说经,实则彼正为以空言说经之首倡者。乾嘉学派皆祧西河而祖亭林、百诗,阮文达本通学,而于西河偏爱如此,亦可怪者。恕谷学自习斋,乃颜李学派之创始人,虽问学于西河,但不能以之归于西河学派。谓西河之学至恕谷而大昌亦无目者。而《学案小识》之不录西河,乃自有其道理。

    我们不是否定西河。相反,我们肯定西河之王学成就,虽然他没有跳出王学的藩篱,但轻其所重而重其所轻,他究竟没有抹杀行,不抹杀行,"就不能抹杀物,这是一件事的两方面。因为行与物是统一的,不能行之无物,行之无物是闭门造车。此于西河之论格物诸文中,更可以看出他的思想本质。

    (三)论"格物"

    "格物"是理学家的认识论、方法论,但朱王之间于格物的解释有极大分歧,几百年来,争论不休。西河于此有许多论述,比如《大学知本图说》即云:

    "......至于《大学》一出,则格物二字至今未解,尚何入圣之功之与有?......夫圣功在于格物,而格物莫解则圣功亡矣。今曰圣功在是书,得毋穷致事物之理即圣功耶?曰,是何言与?圣功有本,其一曰,此调知本,谓修身为本也,则本在修身矣。其一曰,此调知本,调诚意为本也,则本又在诚意矣。《大学》以修身为本,修身以诚意为本,而谓圣功在格物可乎?余乃嗒然若失,又憬然若有所得,曰,格物如何?曰,物有本末,格物也;知所先后,致知也。曰,在《大学》何文?曰自天子以至于庶人,一是皆以修身为本,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;其所厚者薄,而其所薄者厚,末之有也;此谓知本,此谓知之至也。此《大学》文也,此即格物致知也。言《大学》始事,则但知本身而学已定也。曰,诚意如何?曰,诚意毋自欺,知至善也,知也;诚意必自慊,得至善也,行也。曰,在《大学》何文?曰,所谓诚其意者,毋自欺也。如恶恶臭,如好好色,此之谓自慊,故君子必慎其独也。......故曰,诚意止至善也,言《大学》首功,则惟在于此而已也。......其所以先诚意而后正心者,亦谓用功从诚意始耳,非心意有次第也。是以用功者,当其既发也而即诚意,及发已而即正心,时心时意,即时正时诚,不加强勉,亦不是遏抑,任其自然。而由诚而正,循环焉以至于尽,而于是尽性至命之学亦俱见焉。......"(《毛西河先生全集?大学知本图说》)

    西河以为,就格物而论格物,非知本之学,而知本即格物。何谓知本?就《大学》言,一以修身为本,则本在修身;一以诚意为本,则本在诚意。而修身以诚意为本,由诚而正,即时正时城,循环以至于尽,是谓物有本末。知物之本末,格物也;知所先后,致知也。此即《大学》所谓"自天子以至于庶人,一是皆以修身为本,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。......此谓知本,此谓知之至也。"此即格物致如。格物致知本身不是工夫,只是知道工夫的次第,不致厚其所薄而薄其所厚,而工夫的先后应自诚意始。是谓《大学》有本,而格物乃所以知本。西河遂有《格物知本》说,他说:

    "是以学者用功从格物始,但就物之本末而量度之,知明德先于新民,修身、正心、诚意先于齐家、治国、平天下。而知先之学全在知本,所谓格物也;格者,知也,量度也。

    "此《大学》初下手处,第约略简点,毫不用力,祗求《大学》之本在何所而已。"(《毛西河先生全集?格物之本》)

    所谓用功从格物始,只是说通过格物而知道工夫的本末先后,即所谓"知先之学"。以"格"为知,而"物"即物之本末。知先之学得到后,则得知《大学》之本之所在。

    格物后而知本在修身,而修身以诚意为本,西河说:

    "植物以修身为本,而修身则又以诚意为本。虽身有心意,不分先后,而诚意之功则先于正心,何则?以意之所发,始知有善不善。亦意有所发,始能诚于为善,与诚于不为不善,正心时无是事也。是以诚意二字,为圣门下手第一工夫。......"(同上)

    "诚意""为圣门下手第一功夫",这就是西河之所谓本,即修身为明德之本,诚意又修身之本,此为圣功!

    原来朱熹之格物,不完全是道德学上的修养工夫,他的物还是客观存在,承认客观存在,此所以决定朱熹的二元论。阳明之学则否定客观存在,一切归之于心,遂以格物为知本之学,化物为心。西河之说,不过是绕道而行,结果格物只是道德学上的认识论而已。但西河究竟讲通了格物致知,不似晦翁之心物两截。也许西河的理解近于《大学》原意,因为通过客观存在的究究没法达到道德学上的完整,道德与存在实在是没法合在一起。

    我们说西河的解释也许近于《大学》原义,并不是肯定西河的理论,只是说以唯心解唯心,也许比二元解一元要直截了当些。

    (四)辨"道学"

    宋代理学又称作道学,所以《宋史》有《道学传》,以其讲道、器,讲理、气也,此后还以道学为儒家正统,而阳明心学不与焉。道学既奉为儒家正统,而阳明非道学,于是阳明亦非儒家正统。西河以王学为宗,于是有"道学"之辨。他说,

    "惟道家者统,自起于老子而下,......私相授受以阴行其教,谓之道学。道学者,虽曰以道为学,实道家之学也。......是以道书有道学传,专载道学。人分居道观,名为道士。土者,学人之称,而《琅书经》曰,士者何理也?身心顺理,惟道之从,是名道学,又谓之理学。......

    "逮至北宋,而陈抟以华山道士自号希夷,与种放、李溉辈张大其学,竟搜道书《无极尊经》及张角《九宫》,倡太极河洛诸教,作道学纲宗,而周敦颐、邵雍与程颢兄弟师之,遂篡道教于儒书之间。......至南宋,朱熹直丐史官洪迈为陈抟特立一名臣大传,而周程诸子则又倡道学总传。于《宋史》中使道学变作儒学,见南宋儒人皆以得附希夷道学为幸。如朱氏《寄陆子静书》云,熹衰病益深,幸叨祠禄,遂为希夷直下孙,良以自庆。又《答吕子约书》云,熹再叨祠禄,遂为希夷法眷,冒忝之多,不胜渐惧。是道学本道家学,......至华山而张大之,而宋人则又死心塌地以依归之,其为非圣学断断如也。

    "向在史馆,同馆官张烈倡言,阳明非道学,而予颇争之,谓道学异学,不宜有阳明,然阳明故儒也。时徐司寇闻余言,问道学是异学何耶?予告之,徐大惊,急语其弟......,敕《明史》不立道学传,只立儒林传。......赖皇上圣明,直谕守仁之学过高有之,未尝与圣学有异同也。于是众论始定。......

    "予谓圣学之中,原该道学。初学圣人只谓之学,学圣。既成,即谓之道。学者,道之始,道者,学之终,既非两途,又非两事,且并无两工夫。第从事于此,而学在是,道即在是焉。是以圣学圣道只在忠恕,......例圣学之该圣道,概可见矣。"(《西河文集.辨圣学非道学文》)

    这段话交待清楚,宋代理学受有道家和道教的影响。这一点朱熹并不讳言,他对于道教经典有时还推崇过分,只是后来有朱陆之争,彼此以异学相讥,遂讳言"二氏"。但圣学既包有道学在内,谓理学为道学亦无不可,所以西河也说"圣学之中原该道字。......学圣既成,即谓之道"。但他以为程朱道学来自道家,而《宋史.道学传》以程朱为正统,那么后来史传不宜有道学。圣学既然包括道学,谓阳明非道学则不可,但与道家有关之道学则无阳明,而阳明故儒也。阳明为儒而朱熹为道,此即道家之道,异学也。圣学道学之争,实亦朱学王学之争,西河以朱子为异学而主阳明,在清初是王学之皎皎者。但后来史家于西河之王学未予重视,而多评论其经学考据,亦未免本末倒置。

    (五)《古文尚书冤词》

    《伪古文尚书》自宋吴才老疑为伪书,至清初阎若璩的《古文尚书疏证》已成定案.而西河仍以《伪古文尚书》为真,他在《与阎潜丘论尚书疏证书》中有云:

    "昨承示《尚书疏证》一书,此不过惑前人之说,误以《尚书》为伪书耳。其于朱陆异同则风马不及,而忽诟金溪并及姚江,则又借端作横枝类。《尚书》本圣经,前人妄有遗议者,亦但以出书早晚,立学先后为疑,未尝于经文有不足也。且人心道心虽《荀子》有之,然亦《荀子》引经文,不是经文引《荀子》,况《荀子》明称道经,则直前古遗文,即《易通卦验》所云,燧人在伏羲以前,置刻道经,以开三皇五帝之书者是也。又且正心、诚意本于《大学》,存心见性见之《孟子》,并非金溪、姚江过信伪经,始倡为心学,断可知矣。今人于圣门忠恕,毫厘不讲,而沾沾于德性问学,硬树门户,此在孩提稚子,亦皆有一诋陆辟王之见存于胸中。以尊兄卓识而拾人牙慧,原不为武,然且趋附之徒,借为捷径,今见有以此而觊进取者。尊兄虽处士,然犹出入于时贤时贵之门,万一此说外闻,而不谅之徒藉为口实,则以此而贻累于尊兄之生平者不少,吾愿左右之閟之也。......鄙意谓《尚书疏证》总属难信,恐于尧舜孔子千圣相传之学,不无有损。"(《西河文集》)

    这不是从《尚书》本身之真伪来论证《尚书》,只是从道统立场来论证《尚书》。《尚书?大禹谟》之所谓"十六字心传", 见于《荀子》,而西河谓《荀子》本于《道经》,《道经》即《易通卦验》,乃隧人在伏羲以前,置刻《道经》以开三皇五帝之书。这是毫无根据的言论,以此来论证《尚书》,只能说明西河之陋,而不能说明其博。但西河之疑《周礼》却是有见地的意见。

    总之,西河非朴学,粗枝大叶,以之方于亭林、百诗,非其伦也。全谢山所撰《西河别传》有云;

    "西河所撰过富,经后儒审正,有造为典故以欺者(如谓《大学》、《中庸》在唐时已与《论》、《孟》并列之小经),有造为师承以示人有本者(如所引《释文》旧本,考之宋椠《释文》亦并无有,盖捏造也),有前人之误已经辩正,而尚袭其误而不知者(如邯郸淳写魏石经,洪盘洲、胡梅磵已辨之,而反造为陈秦《魏志》原有邯郸写经之文),有不考古而妄者(如熹平石经《春秋》并无《左传》,而以为有《左传》),有信口臆说者(如谓后唐曾立石经之类),有前人之言本有出,而妄斥为无稽者(如《伯牛有疾章》,《集注》出于晋栾肇《论语驳》,而谓朱子自造,则并《或问》、《语类》亦似未见者,此等甚多),有因一言之误而诬其终身者(如胡文定公曾称秦桧,而遂谓其父子俱附和议,则籍溪、致堂、五峰之大节俱遭含沙之涉矣),有贸然引证而不知其非者(如引'周公朝读书百篇'而以为书百篇之证,周公岂及见《冏命》、《甫刑》、《毕命》等书耶),有改古书以就已者(如《汉书?地理志》回浦县乃今台州以东,而谓在肖山之江口,且本非县名,其谬如此)。"(《鲒埼亭集外编》)

    以此而从事考据,鲜有不误者。西河于阳明学不能说无心得,虽然这是一种唯心主义体系,但我们称道他的心得,不等于称道他的体系。经学非其所长,人品亦为时人所疵议,但于音律乃有独到,而李塨曾从之问学。全谢山之评价不无可议处也。

    ○梅文鼎(附:仲弟文鼐、季弟文鼏、子以燕)

    梅文鼎(1633-1721),字定九,又字勿庵,安徽宣城人。

    年二十七,与弟文鼐共习台官交食法,著《天学骈枝》六卷。值天学书之难读者,必求其说,至废寝食。畴人弟子,皆折节造访,人有问者亦详告之无隐。所著天算之书八十馀种。

    初,先生尝读《元史授时法经》,叹其法之善,作《元史天经补注》二卷,又以授时实集古算法之大成。然创法五端外,大率多固古术。因参校古术七十馀家,著《古今天法通考》七十馀卷。授时以古术考古今冬至,取鲁献公冬至证统天术之流,然依其本法步算与授时所得正同,作《春秋以来冬至考》一卷。《元史》西征庚午元术:"西征"者,谓太祖庚辰也;"庚午元"者,上元起算之端也。志讹太祖庚辰为"太宗",不知太宗无庚辰也。又讹上元为庚子,则于积年不合也。考而正之,作《庚午元法考》一卷。授时非诸古术所能比,郭守敬所著《法草》,乃法经立法之根。括其义之精微者,作《郭太史法草补注》二卷。《立成》传写讹舛,不得其说,不敢妄用,作《大统立成法》二卷。授时法于日缠盈缩,月离迟疾,并以垛积招差立算,而九章诸书无此术,从未有能言其故者,作《平定三差详说》一卷。--此发明古法者也。

    先生又以唐之九执算法,实为西法之权舆,其后有婆罗十一曜经及都聿利斯经,曾九执之属。在元则有札马鲁丁西域万年法,在明则有马沙亦黑马哈麻之回回法,西域天文书,天顺时贝琳所刻《天文实用》,即本此书。作《回回法补注》三卷,《天文书补注》二卷,《三十杂星考》一卷。表景生于日轨之高下,日轨又因于里差而变移,作《四省表景立成》一卷。《周髀》所言里差法,即西人之说所自出,作《周髀算经补注》一卷。浑盖之器,最便行测,作《浑盖通宪图说订补》一卷。西国日月以太阳行黄道三十度为一日,作《西国日月考》一卷。西术有细草,犹授时之有通轨也,以天指大意隐括注之,作《七政细草补注》三卷。新法有《交食蒙求》、《七政蒙引》二书并逸,作《交食蒙求订补》二卷,附说二卷。监正杨光先《不得巳日食图》,以金环与食甚时分为二图,而各具时刻,其误非小,作《交食作图法订误》一卷。新法以黄道求赤道,交食细草用仪象志表,不如弧三角之亲切,作《求赤道宿度法》一卷。谓中西两家之法,求交食起复方位,皆以东西南北为言;然东西南北惟日月行午规而又近天顶,则四方各正其位矣。自非然者,则黄道有斜正之殊,而自亏至夏,经历时刻,展转迁移,弧度之势顷刻易向。且北极有高下而随处所见不同,势难施诸测验。今别立新法不分东西南北之号,惟人所见日月圆体,分为八向,以正对天顶处,命之曰上,对地平处,命之曰下;上下联为直线,作十字横线,命之曰左,曰有;此四正向也。曰上左、上右,曰下左、下右,则四隅向也。乃以定其受食之所在,则举目可见。作《交食管见》一卷。太阳之有日差,犹月离交食之有加减,时因表说有误,作《日差原理》一卷。火星至为难算,至地谷而始密;解其立法之根,作《火纬本法图说》一卷。订火纬表记,因及七政,作《七政前均简洁》一卷。金水岁轮绕日,其度右移;上三星轨迹,其度左转;若岁轮则仍右移。作《上三星轨迹绕日圆象》一卷。《天问略》取黄纬不真,而列表从之误。作《黄赤距纬图辨》一卷。西人谓日月高度等,其表影有长短,以证日远月近,其说非是。作《太阴表影辨》一卷。新法《帝星句陈经纬》刊本互异,作《帝星句陈经纬考异》一卷。测帝星句陈二星为定夜时之简法,作《星晷真度》一卷。--以上皆以发明新法算书,或正其误,或补其缺也。

    康熙间,清廷开局修《明史》,《天文志》为吴任臣所修,徐善。刘献廷、杨文言各有增定,最后以属黄宗羲,黄又以属先生。先生择其讹舛五十馀处,以天草通轨正之,成《明史志拟稿》三卷。虽为大统而作,实以阐明授时之奥,补《元史》之阙略。其总目凡三:曰发源,曰立成,曰推步。又作《天志赘言》一卷,大意言明用大统,实即授时,宜详《元史》所阙以补未备。又回回法承用三百年,法宜备书明郑世子之《天学》,袁黄之《天法新书》,唐顺之、周述学之《会通回法》。以庚午元法例例之,皆得附录。其西法方今见行,然徐、李测验改宪之功不可灭也,亦宜备载缘起。

    康熙二十八年,先生至京师,大学士李光地请其作简要之书,俾人人得其门户,因作《天学疑问》三卷。四十二年,光地扈驾南巡,驻跸德州,有旨取文鼎书,以《天学疑问》进,奖谕有加。四十四年又南巡,召对御舟中,赐御书扇幅及珍馔,并赐"绩学参微"四大字。五十一年,命其孙瑴成内廷学习;明年,赐举人;又明年,赐进士。先生所著书,魏荔彤兼济堂纂刻者凡二十九种。瑴成别为编次,更名《梅氏丛书辑要》,总二十五种,六十二卷。木刻者,今失传。康熙六十年卒,年八十九。

    附:

    梅文鼐,字和仲。梅文鼎仲弟。

    初学历时未有五星通轨,无从入算,与勿庵取《元史历经》以三差法布为五星盈缩立成,然后算之,共成《步五星式》六卷。早卒。

    梅文藻,字尔素。梅文鼎季弟。

    尝著《中西经星异同考》一卷。以三垣二十八宿星名依《步天歌》次第胪列其目,而以中西有无多寡分注其下,载古歌西歌于后。古歌即《步天歌》,西歌即利玛窦所撰《经天该》也。其南极诸星,则据汤若望算书及南怀仁《仪象志》,为考证补歌附之于末。至其累年算稿,勿庵为录存,名曰《授时步交食式》一卷。又有《几何类求》若干卷。

    梅以燕,字正谋。梅文鼎之子。

    康熙癸酉举人。于算学颇有悟入。有法与加减同理,而取径特殊,能于恒星历指中摘出致问,勿庵所谓"能助余之思也。"惜亦早卒,未充其学。

    ○梅瑴成

    梅瑴成,字玉汝,号循斋,又号柳下居士。安徽宣城人。梅文鼎之孙。

    勿庵尝疑日差既有二根,即宜列二表。君以为定朔时既有高卑盈缩之加减矣,兹复用于此,岂非复平?勿庵因其说而复思,然后知《交食表》之非缺。比之童乌九岁能与《太玄》。康熙己未成进士,改编修。累官至左都御史。君通籍后,得肄业蒙养斋,以故数学日进。御制《数理精蕴历象考成》诸书,咸任分纂焉。立天元术,有明三百年来,虽唐荆川、顾箬溪所不能知,独取西洋借根方法,证以授时历草,悟其名异而实同,使洞渊遗法,一旦复显于世。明史馆开,与修《天文历志》,呈总裁书,辨两志不当合而为一;及月犯恒星为天行之常,无关休咎,不应登载;五星犯月入月,为理所必无,宜削;诸事均具卓识。又撰《时宪志》、《用图论》、《仪象论》,亦有关于典制者。卒年八十三。谥文穆。所著《增测算法统宗》十一卷,《赤水遗珍》一卷,《操缦厄言》一卷。复重编其祖勿庵《历算丛书》,订定为《梅氏丛书辑要》六十四卷,雕版以行。

    ○梅毓

    梅毓,字延祖,江苏甘泉人。

    道光中,举本省乡试。诗人稽庵子也。稽庵名植之,通经术,工词章,与刘文淇、包世臣、薛传均、刘宝楠、陈立辈为友,尝同试金陵,为著书之约,文淇任治《春秋左氏传》,稽庵任治《穀梁》,宝楠任治《论语》,立任治《公羊》。嗣后立作《公羊疏》,垂老仅就。宝楠《论语疏》,及子恭冕始克写定。文淇《左疏》,则三世未有成书。稽庵疏《穀梁》,更止发凡起例而已。延祖继之,亦甫草创长编数卷,遽卒。

    延祖又尝治《毛诗》、《郑笺小尔雅》,复拟续江郑堂《汉学师承记》,遗稿并散弗传。别有《刘更生年谱》一卷,收《积学斋丛书》中。其《续师承记商例》。如谓"拟仿《汉书儒林传》例,以所习之经为类,不以年世为叙次之后先。又前书附传诸人,有并无学术而亦得列入者,未免太滥。又更有似是而非者,痛斥传注,一似千古不传之秘,至今始发其覆,大言不惭,谬妄已极。又或其人书未成而没,以及并未著书而确宗汉学,必取其遗文一二篇,于学确有发明者列入,始为信而有征"诸条,均极精当。使其成书,必不在江《记》下。

    ○苗夔

    苗夔(1783--1857),字先麓,直隶肃宁人。

    不好制举文,嗜六书形声之学。治许氏《说文》,精研力索,若有夙悟。后又得顾亭林《音学五书》,慕之弥笃,曰:"吾守此终身矣!"年二十余,即纂《毛诗韵订》,继又纂《广籀》一书。授徒穷乡,教帖括不中程,学子稍稍引去,弗顾也。县令王君闻而敬异,聘主翼经书院。道光辛卯,举优贡生。高邮王氏父子睹其著述,折节下交,与畅论音学源流,由是誉望日隆。初佐汪编修振基衡文山右,继入江苏学使祁文端公幕,所至甄拔名宿,复以暇日编摩撰述,从事于其所谓声韵之学。祁还京,乃醵金刻所著《说文声订》二卷,《说文声读表》七卷,《毛诗韵订》十卷,《建首字读》一卷。大旨以为叔重遗书多为后人妄删或附益者,乃订正《说文》声类八百余事。顾氏《音学》所立古音表十部,宏纲已具,然犹病其太密;而歌、麻既杂西音,不应别立一部。于是并庚、清及蒸、登于东、冬部,并歌、戈于支、脂部,定以七部,檃括群经之韵。书出,识者叹其精审。后数年,襄校山东,未毕役先归。至是亦齿衰而倦游矣。居京师,自祁公外,恒与何绍基、张穆、陈庆镛诸人游。并为曾文正公所推服,时时徒步过从,与辩论前世音学,暨江、戴、段、孔诸家部分之多寡,意指之得失,褒讥亭决,穷日夜不倦。卒年七十五。馀书尚有《说文声读考》《集韵经存韵补正》、《经韵钩沉》各若干卷,未刊。

    ○缪荃孙

    缪荃孙(1844-1919),字筱山,晚号艺风老人,江苏江阴人。

    幼随宦于蜀,师阳湖汤成彦、双流宋玉棫。寄籍华阳,因举四川乡试。以被攻击,还试于苏,再登乙榜。吴棠督川,延致之幕下。时张之洞主蜀学,乃执贽称弟子,为撰《书目答问》以教士。光绪丙子成进士。散馆,授编修。已卯,点顺天乡试同考官,得人为盛。福山王文敏公以经学补荐,由先生力也。壬午,充国史馆协修,分纂儒林、文苑、循良、孝友、隐逸五传,忤总裁意,谢事归。苏学政王先谦重其才,聘主南菁书院。寻复入都,召见,以记名道府用。先后主奉天泺源、湖北经心讲席。擢国史馆提调。始,两湖制府裕禄延修通志,至是又之鄂,任通志役,兼自强学堂分教。张之洞移督两江,遂就钟山书院聘,领江楚编译书局事。书院改高等学堂,任总教习,为厘订学程殊详备。乙巳,荐举经济特科,未赴。丁未,再从之洞于鄂,感欧化锐进,国学日衰,说之洞创存古学堂,自任教务长。未几,江督端方奏派总办江南图书馆。宣统元年,唐景宗复奏充京师图书馆正监督。庚戌摄政王召见养心殿,奏对明澈,以学部参议候补。会武昌军兴,谒假南返。袁氏当国后,清史开馆,征任总纂。然年老亦未能成行。旋授参政院参政。卒年七十六。

    先生少即博涉群籍,长考据,通训诂,尤精金石目录之学。虽不若汉人校雠之守专门家法,而考订同异,辨析源流,固非黄荛圃辈只讲版本者所可及。尝主定远方濬益家,佐成《梦园书画录》,故鉴赏复冠绝一时。骈文流畅,有宋人风度,惟散文稍平阘。乞休后,专事著述,撰有《艺风堂读书记》一卷,《藏书记》八卷,《续记》十二卷,《金石目》十八卷,《文集》八卷、《续集》八卷,《诗集》辛壬稿癸申稿若干卷。纂辑者:《续国朝碑传集》一百卷,《常州词录》三十一卷。编刊者:《云自在龛丛书》、《藕香零拾》、《烟画东堂小品》,又若干种。

    ○莫友芝

    莫友芝,字子偲,自号郘亭,晚又称聑臾,贵州独山人。

    父庶吉士与俦,官遵义府学教授,日倡导朴学。先生为人默然湛深,笃治许、郑之学。当其时,郑珍亦从教授游,同志相友善,历五六年,业益进,黔中士林官师举交口推郑、莫,而两人遂名冠西南。

    家贫嗜古,喜聚珍本书。积既久,读之恒彻旦暮不息,寝食并废。爰通苍雅故训,六经名物制度,旁及金石目录家言,率究及其奥颐。疏导源流,辨析正伪,鲜铢寸差失。复工诗善书,求者沓至。居常好游览,喜谈论,遇人无贵贱贤惠,一接以和。暇日相与商较古今,评骘术业高下,娓娓忘倦。顾外虽乐易,而中实介然有以自守。

    自道光辛卯举于乡,其后连岁走京师,朝贵争欲罗致,必慎择其可,否即婉谢之。会试报罢,签取知县,且选官,意不所乐,辄弃去。往从胡文忠于太湖,为校刻《读史兵略》。既又从曾文正安庆、金陵。凡客文正所者逾十年,江南底定,寓妻子于白下,通走江淮吴越间,尽识其魁儒硕彦。同治四年,苏抚李鸿章请州县吏于朝,有诏征用,卒不出。十年以往,求文宗、文汇两阁书,赴扬州,抵兴化,病卒,年六十一。

    先生生平志存文献,思为《黔志》一书,润色边裔。道光中,偕郑珍同撰《遵义府志》,博采汉唐以来图书地志,荒经野史,援证精确,体例谨核,成书四十八卷。时论以配《水经注》《华阳国志》。又辑明代黔人诗歌,因事存人,因人考事,为《黔诗纪略》三十二卷。贵州文献始烂然可述。

    居金陵,得唐写本《说文》木部残卷,自谓"此吾西州漆书也"。以举正段、严二家校注,撰《筹异》一卷。至句容山中,搜讨《梁碑》,躬自监拓,惟恐一字见遗,撰《梁石记》一卷。

    其余有《声韵考略》四卷,《过庭碎录》十二卷,《宋元旧本书经眼录》三卷,《附录》一卷,《樗萌谱注》一卷,《郘亭诗抄》六卷,《郘亭遗文》八卷,遗诗人卷。编订未竟者,则《郘亭经说》、《书典经眼录》、《旧本未见书经眼录》、《影山词》各若干卷。

    ○钮树玉

    钮树玉(1760--1827),字蓝田,自号匪石山人,江苏吴县人。

    家洞庭东山。隐于贾,不事科举之业,而笃志好学,精研文字声音训诂,本本元元,独有心得,与许洨长结异代同心之契。谓:"《说文》一书,悬诸日月而不刊者也!"既著《说文解字校录》十五卷,复为《考异》三十卷。一字一句,莫不旁征博引,备加辨晰。时段注初行,多以己说强傅古义,则撰《段氏说文注订》八卷,以纠其失。又念后人多所新附,致淆本文,则撰《说文新附考》六卷,《续考》一卷。如:琡即,緅即纔,劬即跔,墪即,本后代增加;刹即■〈桼刂〉,抛即抱,赗即■〈目冒〉,乃传写讹溷;打即朾,辦即辨,勘即戡,乃吏牍妄造。一一疏通证明之,而其字之不必附不当附遂瞭然如视诸掌。

    兼精音律,偕青浦王兰泉司寇,欲以八音调合宫商,俾复古乐。惜未果。善鉴别宋、元本书。晚岁尝主黄荛圃士礼居,相与校雠,恒穷日夕弗倦。事母至孝,母老病聋,每作孺子戏为娱。母九十四终,君牛亦六十六,而哀慕不衰。后八十余卒。尚有遗文一卷,及《匪石日记》一卷,潘文勤公收入《滂喜斋丛书》。

    ○潘耒

    潘耒(1645-1708),字次耕,又字稼堂,晚号止止居士,江苏吴江人,潘柽章之弟。

    生而宿慧,读书目百行下。柽章既遘史祸,君以孱童,惨酷几无生理,念覆巢之余,计惟奋志向学,庶可以亢宗名世,乃受业于同郡徐枋、顾炎武,能承其教;群经诸史,旁及算数宗乘,无不通贯。

    康熙己未,举鸿博,以母老固辞,终不获命,试列二等,授翰林院检讨,纂修《明史》。谓:"有明二百年史事繁赜,宜博采而精于考证,分任而一其义例,秉笔严而论平,岁月宽而帙简。"遂作议以上。总裁然之,使撰食贷志,兼他纪传。自洪武以下五朝稿皆所订定。寻充日讲起居注官,分校礼闱,称得士,名益甚。既以布衣进,齿最少,又傲睨不能容人,因此忌者颇众。甄别议起,坐浮躁降调,遂归。

    癸丑,圣祖南巡,复原官。大学士陈廷敬将荐起之,力却乃止。家居凡二十余年,始卒。为人有至性,笃于风谊。遭母丧,哀毁骨立。哭其兄若弟,过时而悲。

    复刊亭林《日知录》诗文集,犹以未及刊《肇域志》为憾。著《遂初堂集》四十卷。又因等韵之法,更推求以己意,撰《类音》八卷,与亭林《音学五书》殊有出入。盖亭林欲复古人之遗,君则务穷后世之变,审辨通微,实亦自成一家之学焉。

    ○潘柽章

    潘柽章(1626--1663),字圣木,一字力田,江苏吴江人。

    生有异禀,颖悟绝人。九岁从父受文,裁过目,烬于火;责令复写,不遗一字。

    年十五,补桐乡籍诸生。乱后弃去,隐居韭溪,肆力于学。综贯百家,天文地理皇极太乙之学靡不通晓。已而专精史事。念明兴三百年间,明君贤辅,政教礼乐制度文物大备,无有能如太史公叙述论列成一家言者。而友人吴炎所抱略同,因相约共纂《明史记》。先定为目,凡得纪十八、书十二、表十、世家四十、列传二百。力田撰本纪及诸志。炎分任世家、列传。其年表历法则属诸王锡阐。流寇与夫殉节诸臣则属诸戴笠。私家最难得者实录,力田鬻产购得之。而昆山顾炎武、江阴李逊之、长洲陈济生,并熟于掌故,且多藏书,悉出以相佐。间偕炎出其稿以质虞山钱谦益,谦益大善之,叹曰:"老夫耄矣,不图今日复见二君!綘云馀烬尚在,当举以相付。"遂连舟载归。谦益有《实录辨证》,力田作《国史考异》,颇加驳正,数贻书往复,谦益弗能夺也。撰述数年,史行成十之六七,而南浔庄氏狱起。参阅庄书,列君及炎名,乃俱及于难。实则庄氏取朱国桢《史概》为蓝本,两君俱未寓目;徒以名重,为所牵引,致罹惨祸,论者惜之。所著惟《国史考异》六卷刊于潘氏《功顺堂丛书》,《国榷》百卷,系《明史记》初稿,仅有传抄之本,已征入明史馆。馀若《松陵文献》、《杜诗博议》、《星名考》、《壬林韭溪集》,复若干卷,存没均无从咨访矣。

    ○潘祖荫

    潘祖荫(1830-1890),字伯寅,号郑盦,江苏吴县人。故大学士世恩裔。

    钦赐举人。咸丰壬子,以进士第三名及第,授编修。洊历卿寺,值南书房。治事勤,甫辨色即起,至官署恒在人先。舆马甚敝,同僚多笑之,不屑也。性坦率,重贤好士,见义敢为,初不计祸福。左文襄被诬,祸几不测。公独上奏保举人左宗棠人材可用一折,大旨调:"楚军之得力,由于骆秉璋之调度有方,实由于左宗棠之运筹决胜。宗棠之为人,负性刚直,嫉恶如仇;官文惑于浮言,未免有引绳批根之处,致其洁身而退。夫以一在籍举人,去留似无足轻重;而于楚军事势关系甚大,有不得不为国家惜者。请饬下曾国藩等,酌量任用,尽其所长,襄理军务,毋为群议所挠。"云云。于是文宗诏询所以用之者,超授四品京堂。厥后中兴之功,以至荡千四域,成之者虽文襄,介之者则公也。人徒目公为翰墨侍从之臣,傎矣!官顺天府尹,擢工部尚书。时翁同龢领国子监,世称"翁潘"。然公诚笃廉直,殊非同龢所及。德宗大婚,内务府大臣喻共为中饱,阳不省,光更以书致意,答至,光启观,则赤笺书"弗肯弗肯"四字,其风概又如此。光绪庚寅薨于位。谥文勤。

    公幼好学,涉猎百家,尤喜搜罗善本书,金石碑版之属。滂喜斋所储,不以繁富相炫,顾多精品。于经,通《公羊春秋》、《尔雅》。于史,通范氏《后汉书》。同、光间,承龚、魏余风,今文经学盛行,许、郑之谊遂微。公益从而左右之。元和江标出其门,视学湘中,创设时务学堂,益务张"新周改制"之说,固清季学术变迁之一大关键也。惟生平绝少著述,除所刊《滂喜斋丛书》间存并世通儒遗著,自撰只《攀古楼彝器款识》、《秦輶日记》等零星小品而已。

    ○庞大堃

    庞大堃,字子方,亦字厚甫,江苏常熟人。

    以举人官终国子监学录,用子侍郎钟璐贵,赠如其官。自祖父来,以治经世其家,至子方益能博通。既屡试不第,遂更致力于六籍,群经皆有论撰。晚年乃独专心小学,于音韵之说尤深。

    其言音韵曰:"不明等韵不可以读书,不明古韵不可以读古书。自昆山顾氏以经典用韵合之《说文》诸声,分郑庠六部为十,其义始明。婺源江氏演之而加密。江以传休宁戴氏,戴以传金坛段氏,授受相承,源流一贯。若曲阜孔氏,若高邮王氏,皆有所发明。而诸家分部互有出入者,以入声配隶无准耳。入声有正纽,有反纽。个音多从正纽,古音多从反纽。戴氏《声类表》作于段氏《音均表》之后,实足纠段氏之失,集诸家之大成。惟今音古音相间错出,粹难了晰,犹为未成之书。"故用王氏说,别出缉、盍为十八部,阳类明类各九部,阳奇阴耦,两两相配。一从陆法言所定为正纽,一从顾、江、戴、王氏所定为反纽。其转音之法,复有五例焉。

    又谓:"欲明古音,必先究唐韵,乃可定其音切。"因取大徐所引孙愐《音切》,参以小徐《篆韵谱》,按部排纂,为《唐韵辑略》五卷,《备考》一卷。又以《说文》正字以声相统,而别出其流变之字为《形声辑略》一卷,《备考》一卷。又以《说文》谐声、经典用韵合之唐韵,以纽相承,而表出其分收之字,别收之字,为《古音辑略》三卷,《备考》一卷。其论等韵,则谓"字母三十六为天地自然之音,不可增减移易",取《切韵指掌图》《四声等子》《切韵指南》参互考订,合门法为八分十六摄为六十一图。以《唐韵》、《广韵》、《集韵》、《五音集韵》及《玉篇》、《篇海》之字按纽排纂,附注切音。为总图以提其纳,为略例以举其凡,为备考以核其实;又推之《玉篇》、《广韵》、《皇极经世》之论音,以畅其说;又推之天竺、西番藏经十二家之释字,以尽其变;为《等韵辑略》三卷。凡所著作、学说如此。惜其书多遗佚,世或不能尽见云。

    ○皮锡瑞

    皮锡瑞(1849--1908),号鹿门,湖南善化人。举人。

    工诗及骄文,治经出入于古今文之间,颇与湘绮相类,而笃信《公羊》"改制"之说。又笺《王制》,翼张鲁学,实开近代蜀派之先声。亦颇考郡国利病,有经世之志。光绪季年,陈宝箴抚湘,江标、徐仁铸先后督学,设时务学堂,俾学者究心当世之务,先生赞助甚勇;而叶德辉等诋为悖正教,附异端;乃为文自明所学,其言友道尤沉痛,殆亦《绝交论》已。尝一任京师大学堂经学教习,归而著书以老。所撰百余卷,计数十万言。

    初治《尚书》,有《今文尚书考证》三十卷,《尚书大传疏证》一卷,《古文尚书冤词平议》二卷,《尚书古文疏证辩证》一卷,《尚书中候疏证》一卷,《史记引尚书考》一卷。中攻郑学,有《郑志疏证》若干卷,《三疾疏证》一卷,《圣证论补评》二卷,《鲁礼禘祫义疏证》一卷,《六艺论疏证》一卷,《孝经郑注疏》二卷,《驳五经异义疏证》一卷。晚贯群经,创通大义,有《五经通论》五卷,《春秋讲义》二卷,《王制笺》一卷。而《五经通论》胪陈其所心得,示学人以途术。其说《易》也:论《卦辞》文王作,《交辞》周公作,皆无明据,当为孔子所作。论汉初说《易》,皆主义理,切人事,不言阴阳术数,而阴阳灾变为《易》之别传。其说《书》也:论伏生所传今文不伪,治《尚书》者不可背伏生《大传》最初之义。论伏传之后,以《史记》为最早,其引《书》多同今文,不当据为古文。论《禹贡》山川,当据经文及汉人古义解之,不得从后起之说。其说《诗》也:论《诗》比他经尤难明者有八。论毛义不及三家,略举典礼数端可证。其说三《礼》也:论三礼之分,自郑君始。论三礼皆同时之礼,不必聚讼,当观其通。论《周官》当从何休之说,出于六国时。论《王制》为今文大宗,即《春秋》素王之制。其说《春秋》也:论大义在诛讨乱贼,微言在改立法制。孟子之言,与公羊合。朱注深得孟子之旨。

    其余有《汉碑引经考》一卷,笔记一卷,《自课文》三卷,骈文四卷,诗草六卷,咏史一卷,合刊为《师伏堂遗书》。其孙名振,重校梓行。

    ○浦起龙

    浦起龙(公元1679一 ?年),字二田,晚年自号三山伧父,清代无锡人。

    他经历了康熙。雍正、乾隆三朝,于雍正二年中选为进士,后任苏州府学教授,负责教诲生员。他熟悉历史文献掌故,服膺刘知几评史的卓然有识,立志研究和注释《史通》。乾隆十年他告老归原籍时,即着手撰述《史通通释》。他依据西江郭孔延《史通评》本和大梁王损仲的《史通训故》本,互相参稽。凡有疑窦,他就釆摭各种史料,加以甄别抉择,细心考索,然后用简明扼要的文字写出注释史通的条文,真正做到字斟句酌,深入浅出。当他撰写的稿子就绪时,得见北平王叔琳的《史通训故补》,于是又据之参考,修改和补充了一些释解的条文,这样撰述工作才算告竣。

    浦氏著述《通释》,孜孜不倦,用力极勤,前后共历八年的时光,易稿五次后又复加匣定,至乾隆十七年才刊刻行世,这时他已是年过古稀了。浦氏的《通释》一书,标立了"释"、 "按"等名目,并各订立体例,使释、按互相为用,目的是辅助读者领会《史通》原文。它以内容详赡、征引的材料繁富而见称。但是《通释》随意改变《史通》原文,致引起学者们的非议。此外,书中疏释与评语杂揉成文,造成注释体例的不纯。且浦氏一人的见识毕竟是有局限的,在释、按中疏忽和错误的地方也往往存在。然而,综观全书,瑕不掩瑜。《通释》是浦氏自出机杼的作品,而读《史通》者赖有它的点拨,能加深对《史通》原文的理解,遇有疑难,触处都可冰释。浦氏《史通通释》可以说是传播《史通》的得力之作。

    浦起龙的重要著作,除《史通通释》外,另有《读杜心解》行世。这书同样受到学者们的重视,它注重从考证历史背景入手去解释杜诗,因此疏释比较中肯,并能纠正一些注释者的疏舛,突出地表现了浦氏研究杜诗的独到之功。这说明浦氏在文献史料的整理和传播方面是有成就和功绩的。

    ○齐召南

    齐召南(1703--1768),字次风,号琼台,晚号息园,浙江天台人。

    幼有神童之目。十六补诸生,二十二,选拔贡成均。雍正七年,己酉科乡试中副车。十一年,诏复词科之制,总督学使以博学鸿词荐。乾隆元年,召试于保和殿,钦定二等第八名,改翰林院庶吉士,充《大清一统志》纂修官,授检讨。四年,充武英殿校勘经史官,又充明鉴纲目馆纂修官。累迁右春访右中允,日讲起居注官,侍读学士,充《大清会典》,《续文献通考》纂修官,主顺天乡试,充会试同考官,擢内阁学士,礼部侍郎。旋充续文献通考馆副总裁,特旨勘定通礼。十四年四月,充册封婉嫔副使。二十九日,自圆明园直上书房,归澄怀园,甫及门,马惊堕,触大石,负重伤几殆,上为动容,赐药,遣中官就寓探问,传蒙古医疗治。既乞归,高宗南巡,数召对,赏赉频多。主敷文书院,上幸书院,制诗索和。三十二年,因族子周华党吕留良遣戍归,刻其书呈于巡抚熊学鹏,并列召南十罪。学鹏上其书于朝。谳定,磔周华,其近族弟侄子孙论大辟者凡十人,召南逮至京,法司当召南徇隐之罪,而尽籍其产,后予革取,还其产之十三,旋卒。年六十六。

    先生所著述,其在史局,则《一统志》中河南、山东、江苏、安徽、福建、云南,其所编辑。其外藩属国向无底本,召南创稿新撰也。《明史纲目前纪》二卷,神、光、惠三朝,召南所辑也。其分撰经史考证,经则《尚书》、《礼记》、《春秋》三传,史则《史记功臣侯表》五卷,《汉书》百卷,《后汉书?郡国志》五卷。《隋书?律历夭文》三卷,《旧唐书?律历天文》二卷。尝言:"郦氏之注《水经》,明于西北,而暗于东南,且域外之水道未详。"因撰《水道提纲》三十卷,大而河海,小而溪涧,溯源穷委,一览可悉。又有《史汉功臣侯第考》一卷,《历代帝王表》十三卷,《后汉公卿表》一卷,《宋史目录》等,皆藏于家。

    ○祁隽藻

    祁隽藻,字叔颖,又字实甫,学者称春圃先生。安徽寿阳人。

    幼而歧痴,性至孝。年十二,父以事系刑部狱,公随侍读书不少辍。越岁事白,遣戍伊犁,请从行,不许,乃奉母返里,益笃苦于学。年十八,举乡试。省父于甘肃兰山书院,院故多藏书,乃以其暇研究经史,纵览诸于百家。公之殖学稽古,蔚为一代儒宗,实基乎此。

    公以嘉庆甲戌成进士,改翰林院庶吉士。丁外艰归,散馆,授编修,充《仁宗实录》纂修官。道光元年,入值南书房,累迁至内阁学士,兼礼部侍郎衔。丙申,服阕,未补官,即擢兵部右侍即,升左都御史。偕侍郎黄爵滋赴闽筹海防。旋加兵部尚书。辛丑,命为军机大臣。己酉,充上书房总师傅。以户部尚书协办大学士。文宗登极,授体仁阁大学士,仍管户部,充实录馆总裁。时上锐意图治,粤氛不靖,深以议抚为非,罢大学士穆彰阿,公遂首揆席,日召见便殿,询用人行政之道,则为敷陈经史,动逾晷刻,同列咸苦之,上顾未尝倦听焉。

    太平军势力蔓延东南各省,公弟宿藻官江宁布政使,城守劳瘁卒。公感愤时事,忧伤爱弟,旧病复作。又与尚书肃顺同值军机,诗论多不合。议京师钱票案,益相龃龉,乃称病乞休去。及顺败,孝钦后以耆臣优诏起复,命以大学士街为礼部尚书,与前大学士翁心存等偕宜弘德殿,侍皇帝读。顷之,用老病予告,薨于京邸,年七十有四。赐祭葬如例,赠太保,谥曰文端。

    公为人清介端重,雅负时望。典试及视学儿六次,五主礼闱,所得士几遍天下。自甲子迄庚申,七年皆秉钧衡,门无杂宾,不通贿赂。好许氏学。其视学吴中,获景宋抄本《说文系传》,锓诸版,于是小徐书始行于世。一时游其门者,如安邱王筠、顺德苗夔辈,率精研训诂声韵,胥公提倡之力也。颇笃于故旧,每恤其后人,刻其遗书。歙程侍即恩泽诸人著作,先后助之付刊。所自撰诗文,曰《■〈合曼〉■〈谷九〉亭集》,四十四卷。

    ○钱大昕

    钱大昕(1728-1804),字晓征,又字辛楣,号竹汀,江苏嘉定人。

    十五补诸生,有神童之目。初从长洲沈德潜游,颇擅属辞,为吴中七子之冠。既忽叹息曰:"经之未通,乃从而绣其鞶帨乎!"故闳览群籍,综贯六艺,勉为洽孰之儒。适紫阳院长王侍御峻询本邑人材于王鸣韶光禄,爰以先生对。鸣韶,盖先生之舅兄也。侍彻因告之巡抚雅公,檄召至院,试《周礼》《文献通考》两论,下笔千余言,悉中典要,公及侍御并惊为奇才。高宗南巡,献赋,赐举人,以内阁中书补用。乾隆甲戌成进士,改庶吉士,授编修。

    先生在京,偕同年褚寅亮、吴朗辈讲明九章算术暨西洋测量弧三角诸法,尚书何国宗久领钦天监事,精于推步,先往候之,与论宣城梅氏并及明季利、徐诸家之学,洞若观火,何辄逊谢,以为不及,出谓人曰:"今之贾逵也!"又以御制《数理精蕴》兼综中西法之妙,悉心探核,曲鬯旁通,由是用以观史,则自太初、三统、四分中至大衍,下迄授时,尽能得其测算之法,故于各史朔闰剥蚀凌犯进退强弱之殊,指掌立辨,咸为抉择而考定之。时休宁戴东原震同居朝列。戴故婺源江氏弟子,江深西法,恒曲护西人之短;戴颇墨守师说。先生贻书质之,谓:江氏论岁实论定气,大率祖欧罗巴之说而引伸之,其意颇不满于宣城,而吾益以见宣城学之高。盖宣城能用西学,江氏则为西人所用而已。乃取算术二十四条,演为答问,皆考核详审,各具神解;复参泰西日躔最高卑之说,以知《尚书》纬四游升降,畅刘歆《三统历》之意旨,因弹定班志论文舛义。其精思探赜如此。

    二十三年,迁右赞善,再擢为侍讲学士,充日讲起居注官。寻乞假去职。三十七年,起补侍读学士。其年冬,升詹事府少詹事。先生既以绝学著闻部下,秦文恭公辑《五礼通考》及奉敕修《音韵阐微》,皆资相助。而当时朝廷修《热河志》、《续文献通考》、《续通志》、《一统志》、《天球图》,先生率任纂修官。历己卯、壬

    午、乙酉、甲午科,充山东、湖南、浙江、河南主考,庚辰、丙戌充会试同考官。即于主考河南之岁,简放广东学政。盖上深知其学识兼优,寖将不次大用矣。顾先生淡于荣利,以识分知足为怀,谓官至四品可休。

    明年夏,丁父忧归里,遂引疾不复出。

    嘉庆四年,仁宗亲政,垂询先生家居状况,廷臣写书劝还朝,则婉言报谢。于是返初服者几三十年。迭主钟山、娄东,紫阳等书院,而主紫阳独至十六年之久。门下士积二千余人,其为台阁侍从者不可胜纪。九年十月,竟卒于紫阳,年七十有七。

    先生博极群书,不专治一经,而无经不通;不专攻一艺,而无艺不习。凡经史文义、音韵、训诂、历代典章制度、官职、氏族、地理、金石、辽金国语,以及中西历算之法,莫不洞晰其是非。自其少时,吴江沈氏、元和惠氏,以经术著称东南,乃益推而广之,错综贯串,开示学者。其论《易》先后天之说曰:"汉唐以前,儒家与方士均未有言先天图者;宋初,方土始言之,而儒家尊信其说,欲取以驾乎文王、孔子之上,毋乃好奇而诬圣人!夫天高而尊,地下而卑,古今不易之位也。地势北高而南下,君位北而南面,臣位南而北面,信如'乾南坤北'之说,上下颠倒甚矣!安得云'定位'乎?"论虞氏"之卦"之说曰;"之卦,即变卦也。虞仲翔说易,专取旁通与之卦。旁通者,乾与坤、坎与离、艮与兑、震与巽,交相变也。之卦则以两爻交易而得一卦。乾坤者,诸卦之宗。复之泰、大壮、夬阳息卦,始遯、否、观、剥阴消卦,皆自乾坤来,而诸卦又生于消、息,卦临二之五为屯,观上之初亦为屯;临初之上为蒙,观五之二亦为蒙;故不从自临观来之例于屯曰坎二之初,于蒙曰艮三之二也。遯二之五为鼎,大壮之初亦为鼎;遁遯之上为革,大壮五之二亦为革;于例不当从、大壮来,而仲翔于鼎曰,大壮上之初,于革曰遯初之上,失其义矣。愚谓:鼎盖离二之初,革盖兑三之二也。又颐、大过、中孚、小过与坎、离、乾、坤皆反复不衰之卦,故别自为例;而仲翔于大过仍取大壮五之初,于颐兼取临二之上,又于坎云观上之二,于离云遯初之五,皆自紊其例也。"论郑爻辰之例曰:"康成初习京氏易,复从马季长授费氏易。费氏有《周易分野》一书,其爻辰之法所从出乎?"论孔壁《书》增多二十四篇,康成既亲见之,何以不为之注曰:"汉儒无无师之学,《古文尚书》初得之屋壁,未有能通之者,孔安国始以今文读之,而成孔氏之学。若增多之《书》,既无今文可相考,虽亦写定,而不为训诂,故马季长云逸十六篇,绝无师说也。自安国以及卫、贾、马诸君,皆未有说此逸篇者,康成又何能以无征不信之说著于竹帛也。"论《诗》毛传多转音曰:"《瞻仰》'藐藐昊天,无不克巩',传训巩为固,即转从固音,与下句复为韵。《载芟》'匪且有且',传训且为此,即转从此音,与下句兹为韵。顾亭林泥于一字只有一音,遂谓诗有无韵之句,是不然矣。"右所言固足见其经术湛深,而论《春秋》宗左氏说,谓:"君诚有道,何至于弑,遇弑者皆无道之君。"辨妇人七出,谓:"去妇之义,非徒以全丈夫,亦所以保匹妇。"尤发前人所不敢发。至于正文字之训诂,通古今之音韵,则有《耳舌同音假借说》、《古今方言说》、《说文答问》诸篇。考舆地之变迁沿革,则有《秦三十六郡考》《汉百三郡国考》《论孟子决汝汉排淮泗》诸篇,均最精博。

    复以自惠、戴之学盛行,学者但治古经,略涉三史,以后遂茫然不知,未得谓之通儒,因著《甘二史考异》。又以史之芜陋,无过于明修《元史》,因搜罗元人诗文集、小说、笔记、金石碑版,拟为重修,恐违功令,改题曰《元诗纪事》,稿未就,先成《补氏族表》、《艺文志》。其《金石跋尾》,考据邃密,亦多出翁、毕各家之外。著述总裒为《潜研堂全书》,凡:《三史拾遗》五卷,《诸史拾遗》五卷,《元史氏族表》三卷,《补元史艺文志》四卷,《通鉴注辨正》二卷,洪忠惠、洪文敏、陆放翁、王伯厚、王弇州年谱各一卷,《元诗纪事))二卷,《金石文跋尾》六卷,续七卷,又续六卷,三续六卷,目录八卷,《十驾斋养新录》二十卷,续录三卷,《三统术衍》三卷,《钤》一卷,文集五十卷,诗集十卷,续集十卷。别刊者:《经典文字考异》三卷,《唐石经考异》一卷,

    《声类》四卷,《廿二史考异》百卷,《唐五代?宋中兴学士年表》各一卷,《四史朔闰考》四卷,《拟年录》四卷,《日记抄》三卷,《恒言录》六卷。未刊者,尚若干种。弟大昭,从子塘、坫、东垣、绎、侗,于东壁、东塾,一门群从,皆治古学,能文章,盖蔚为东南之望焉。

    ○钱大昭

    钱大昭(1744-1813),字晦之,一字竹庐。钱大昕弟。

    嘉庆元年举孝廉方正,赐六品服。好读书,不汐汐于荣利,题读书之所曰"可庐",取随寓自足义也。

    其学,浩博无涯涘,而思绪细密,精识洞达,竹汀亟称之。精小学,著《诗古训》十卷,《尔雅释文补》三卷,《广雅疏义》二十卷,《说文统释》六十卷。惜全书未刊,惟说《尔雅》辅小木一条云:"《诗》'山有扶苏',毛云'扶胥,小木也'。扶辅声义皆相近,长言为扶苏,急言为辅。孔冲远以为释木无义,不知小木即木之名也。"聊可见其一斑。

    于诸史,专力两汉、三国。以宋?熊方《后汉书年表》舛漏不可枚举,乃别为《补表》八卷,非若熊氏之仅取材于范书陈志,凡山经地志金石子集之有会于是书者,莫不网罗缀辑,而其体例一依孟坚之旧。诸侯王,王子候,分为二表;功臣侯与外戚恩泽侯,亦分二表;视熊氏之但以同异姓为别者,较然明矣。其不得不与孟坚微异者,班书《百官公卿表》,前叙百官沿革,若后汉则有司长,彪志百官已详,无庸复出,故但云《公卿表》。此又变通之得其宜者焉。复著《前后汉书辨疑》四十四卷,于地理、官制颇有发明,不立议论以测古今,不妄褒贬以骋词辨。《三国志辨疑》三卷,仍访《汉书辨疑》例,惟详略不能与《汉书》尽同。盖史事随证注而申,《两汉》之注简,简则易滋疏略;《三国》之注博,博则疑义鲜存也。又《后汉郡国令长考》一卷,取材金石碑版者为多。《补后汉书艺文志》二卷,虽未逮后来顾氏秋碧完备,固大略之椎轮耳。

    又札记群书,成《迩言》六卷。总曰《可庐十种》。因卷帙繁重,先刊序例。

    ○钱东垣

    钱东垣,字既勤,号亦轩,钱大昭子。

    嘉庆戊午举人,官浙江松阳县知县,调上虞。道光甲申,终于任。

    承家学,笃好著述,以《孟子》绍六经之绝绪,传周孔之渊源,词约而义精,意深而旨远,而世传注疏,缪舛特甚,俗说流行,经义寖晦,乃作《孟子解谊》,共分七例:一曰正刊误,二曰正旧注,三曰集众说,四曰存鄙见,五曰正音读,六日辑古注,七日考异本。成书十四卷。不妄立议论以乱经,不空谈义理以媚世。制度则准之礼经,都邑则测其地望,训故则本之《尔雅》、《说文》,暨汉儒传注,折衷群言,惟归一是。又撰《历代建元表》十卷、《建元类聚考》二卷,取正史为资,间亦参之稗官载记,举凡正统代号,僭伪国名,帝王世系,历代兴亡,旁逮殊方兴废,外国相承,建元年数,并附其中;而东京以后,干枝以次编列,东京以前,略不备载,期复古人之旧焉。馀有《稽古录辨讹》二卷,《崇文总目辑释》六卷,《青华阁贴考异》三卷,以及补经义稿若干卷,《勤有堂文集》若干卷。

    ○钱坫

    钱坫(1741-1806),字献之,号十兰。钱塘之弟。卒年六十二

    少颖敏,有过人之资。顾家贫,无力就外傅,则闭户自力学,凡十三年,三《礼》、《左氏春秋》、《毛诗》、《史记》、《汉书》、许氏《说文》、杜氏《通典》以及马、郑、孔、贾之言,皆能错综其义。

    既补诸生,益困乏不能自存,乃走依詹事京师。君素劬学,不习为诗酒征逐。詹事以其通许书,乃命学篆,积三月无所成,至患痌,一夕忽起,濡墨写篆书乾卦如有神授,由是名大起。朱笥河先生延为上客。

    乾隆甲午,中顺天乡试副榜贡生,就职州判。至关中,在毕秋帆抚部幕下,与阳湖孙星衍、洪亮吉辈,讨论训故舆地之学。毕公以其才,奏留陕西,补授乾州州判,署兴平、韩城等县,嗣又兼署武功。适教匪入盩庢,去县城六十里,则纠乡勇,分据要害,循河夜守,贼不得度渭,危城以全。病风痹,告归。

    尝注《史记》,详于音训,及郡县沿革,山川所在。书法,论者谓不居李阳冰、徐铉下。晚年右体偏废,左手作篆尤精,世人藏其书,珍如拱璧。所著已刊者:《诗育表》一卷,《车制考》一卷,《论语后录》五卷,《尔雅释地》四篇,注二卷,《十经文字通正书》十四卷,《说文解字斠诠》十五卷,《汉书地理志集释》十六卷,并足驳正前人之误,不为异说而要归于是。《古器款识》四卷,《镜铭集录》二卷,亦开后来考证金石之风。未刊者,曰:《内则注》二卷,《史记补注》一百二十卷,《汉书十表注》十卷,《圣贤冢墓图考》十二卷,骈体文二卷,又《十六国地理志》若干卷,未成。

    ○钱林

    钱林(1762--1828),原名福林,字东生,一字志枚,号金粟,浙江仁和人。

    嘉庆戊辰成进士,入翰林,大考一等,历官侍读学士。既以事左迁庶子。未几卒。

    先生少时,学问渊博,于书无不窥。综览经籍,兼工词翰。加以才思敏捷,每给扎广庭,顷刻立就。居词馆日,因体弱多疾,谢绝应酬。日常过午不食,每夙兴在丑寅之交,烧高烛一二支,阅书数十番,天始曙。靡间寒暑。搜讨极勤,蝇头细字,或行或楷,随笔著录,间有涂抹,至不可辨识。临终,豫刘忘日经,画含敛,以诗三百篇贻高丽申侍郎,以写定《玉山草堂集》三十卷贻程春海,以所集《当代名流纪事》十一册付汪孟慈。弟子通州王藻展转得其稿于孟慈所,乞黟县俞理初、长洲陈硕甫重为厘定,成十卷,题曰《文献征存录》。虽未臻详实,而其叙次翔实,属辞尔雅,要亦江郑堂《汉学师承记》之流也。

    ○钱泰吉

    钱泰吉(1791--1863),字辅宜,号警石。浙江嘉兴人。

    弱冠即与从兄仪吉齐名,事之在师友之间。远近盛称"嘉兴钱氏二石"云。衎石久宦京师,君则以廪贡生为海宁州训导者会三十年。不能以时聚晤,乃书问丛沓,咨询学术,动逾数千言。自周秦诸子,马、班群史,许、郑诂训,杜、马典章,洛、闽之渊源,唐宋名贤之诗古文辞,及目录校雠金石书典方志杂说,一孔半枝,无所不究,盖亦无所不辨。或献一疑,而诘难十返。或尚论前哲,评骘时流,亦皆穷极理趣。于是二石家书又蔚然为艺林所推焉。

    自中年即好校古书,每假人善本,及先辈评点之册,写而注之眉端。如《史记》、前、后《汉书》、《晋书》、《集韵》、《元文类》、《礼记集说》等编,率校勘数周,一字之舛,旁求众证。尝著《曝书杂记》三卷,以发其凡。虽尚考据,复不薄义理。以为字体故训者,汉儒之小学也;《曲礼.少仪》者,宋儒之小学也;二者皆扶植根本。而宋儒重明伦,于道为尊。故兄弟咸修饬人纪,诵述先德。衎石既辑《庐江钱氏艺文略》,君则纂《清芬世守录》若干卷,上著祖宗文献之盛,下以勖后人孝友于弗替。贻谋典则,聿播芳馨,盖并有足称者矣。

    咸丰庚辛之际,浙中遭寇乱,屡转兵间。最后由江西而达安庆,遘疾卒于旅舍。所著尚有《学职》、《禾人考》、《海昌备志》各若干卷,乱后版毁,仅存《甘泉乡人稿》。

    ○钱侗

    钱侗,字同人,号赵堂,可庐李子。

    弱冠,举嘉庆庚午科顺天乡试。能传叔父竹汀先生历算之学。先生撰《四史朔闰考》将成,遽捐馆,君复加编次,证以群书数百种,金石二千通,翻阅厘补,其非月朔而有干支可逆推者,如各帝之生日圣节,金之射柳及击球,并御常武殿临幸东宫,元之廷试,皆有一定日期,又如伪齐刘豫用金正朔,其朔可考,计与金必同,共增辑一千三百余条,至废寝食,乃获成书。复精于考辨金石,嗜聚古泉币;取所见,略循时代先后,依韵分隶,撰《古钱待仿录》二卷;而有史志可征,暨稗官野乘足与钱文相发明者,别著《钱币图考》。惟《吴语诠》若干卷,以声音随俗变移,字亦因声改易;且俚俗所称,半皆有声无字之字;唐宋后小学书,率以委巷所制伪字当之,窃取谐声之义,益以偏旁,孳乳寖多,伊于胡底;乃据平日习闻方音,分类胪列,各原其声转之由,欲俾流俗承讹,悉衷古音,惜竟不传。诗文曰《乐斯堂文集》。

    ○钱熙祚

    钱熙祚,字锡之,一字雪枝,江苏金山人。

    先世夙好施与,多隐德。至君坐席丰裕,益务举慈善事。道光二十三年,南乡大旱,塘河几涸,则力筹耕剔深储,民赖不饥。县故地瘠民贫,生不能育,死无以殓者多,则又独力为公所二,曰与善,曰接婴;置田若干,以赈生送死无憾。他若杠梁途路溪堰亭堠,凡可利济群众者,罔不率先倡导,规画周详。而淫祀土木之神,则又峻拒焉。

    生而敏慧耐深思,长益厉学,探古籍,艰辞奥旨,靡间洪纤,洞若观火。尝以昭文张氏《墨海金壶》抉择未当,且版毁,计所以重订之者,乃尽出藏书,聚同志张文虎、顾亲光辈商榷去取,讨论真赝,准之以文渊阁本,反复雠校,或注案语,或系札语,其取材分类,略仿张例;几十易寒暑,梓成《守山阁丛书》一百十种,六百五十二卷。复仿鲍氏《知不足斋丛书》例,辑为小集,取《抱朴子》语,名曰"指海",亦先后刻成十二集。会以海疆捐输,叙选通判,抵京师,铨有日矣,遘微疾,卒于寓斋。年四十有四。

    ○钱绎

    钱绎,字子乐,号小庐,可庐次子。

    家学渊源,究穷经术。徒以困躓伏处,蒙时俗姗笑,为几辈所侮,不屑也。先后成《十三经汉学句读》《孟子义疏》二书。初弟侗,创《杨雄方言笺疏》,未及成而死,藏笥者十余年,其侄出以示君,阅其本,简眉牍尾,如蚁攒聚,几不可辨;闵其用力之勤,棋或久而散佚,乃取而件系条录,未及补之,复出删之,未尽详之,未安辨之;有因此而及彼者,则触类而引伸之,竭数年心力始脱稿,自后时加厘正,而涂乙纂改者又十之六,成书十三卷梓行焉。

    ○钱仪吉

    钱仪吉(1783--1850),字衎石,号心壶,又号新梧,浙江嘉兴人。

    嘉庆十三年进士,散馆授户部主事,擢绘事中。博通群籍,早有高名。深史学,尝撰《三国会要》若干卷,体裁悉仿宋徐天激《两汉会要》,而略有所变更,如改术数为天运推步算术之类,及史文奥赜者通其所可知,间为之注释。复仿宋杜大珪《碑传集》例,辑《国朝碑传集》一百六十卷,起开国以迄当时,内而宰辅卿贰词臣,外而督抚守令僚佐,及忠义、孝友、儒林、文苑、列女;荟萃私家文集著述数十百种,博采旁按,俾有清二百年史料粲然大备。其所自撰《衎石斋记事》正续集二十卷,亦多具名人行谊,尤拳拳于表彰节孝,阐发幽微,足与《碑传集》相辅。

    兼长历算。官京师,友程杰、董祐诚,作《黄初朝日辨》一篇。其《历者》集乾象景初二术成书,同郡朱鸿为注,张豸冠审定之。

    道光中叶游广东,主学海堂。晚客汴,主大梁书院讲席十馀年,谆谆以通经为多士勖,严立课程,负笈就学者甚众。尝谓,士欲通经,允宜博古。自书遭秦火,六艺阙佚有间,历唐宋诸儒纂述注疏,发挥古义,昭如日月,使遗经晦而复明,有功圣教,洵非浅鲜。惟旧籍流传汴中,多未概见。乃商诸当道,出所藏书,集资补刊《通志堂经解》之失收者得四十一种,名曰《经苑》。内二十五种甫竣工,而《吕氏读诗记》付梓在后,且不及校定,遽卒。遗集尚有《刻楮集》四卷、《旅逸小稿》二卷。

    ○钱塘

    钱塘(1735-1790),字学渊,一字禹美,号溉亭。钱坫兄,钱大昕从子。

    既补猪生,与诸淀沦、王鹤谿辈相唱和,为王西庄光禄、兰泉侍御所激赏。顾恒嗛然不欲以诗名。及选拔入成均,试阙下归。益肆力于经史之学。

    乾隆己丑,举江南乡试,明年成进土,需次当得知县,自以不习吏事,请就教职选,授江宁府学教授,公务多暇,专精撰述,于声音文字,尤有神解。著《律吕古义》六卷。谓:"不知实管之宜异黍,则容授必不符。不知考律之用方龠,则黄钟必非八百十分。不知径三分之积六百四十分,则必以方径为圆径。不知周鬴止用十寸尺,则声不能中黄钟之宫。不知玉律之积数增多,则《隋志》错误之故不明。不知雅乐燕乐异调,则郊庙与房中无别。不知中管之非元声,则八奇俱乖本律。不知校律用尺再乘方,则得数必舛。不知今权所应之度,则不能审古物之应律与否。如是而律不可通矣。夫言律,必求其实用。律之数,寓于度量权衡,而其声应乎金石丝竹。律本无不通,故以是数物为其用;通则有法焉,即黄钟之律是也。放曰为万事根本。"又著《史记三书释疑》,于律历天官家言,皆究其本源,而以他书疏通证明之。又以《淮南?天文训》一篇,多周官冯相保章遗法,高氏注颇阙略,罕所推阐;因作《补注》二卷,以通其指。晚岁读《春秋左氏传》,精心有得,作《古义》若干卷,对杜氏则有拾遗纠违之功云。其所诂信经之文,曰:《述古录》二卷,仪征阮氏刊入《文选楼丛书》。

    年五十六,卒于官。

    ○秦蕙田

    秦蕙田(1702--1764),字树峰,号味经,江苏金匮人。

    乾隆元年,进士第三人及第,授翰林院编修,入直南书房。累迁侍讲,右春坊右庶子,改通政使司右通政,擢内阁学士,迁礼部右侍郎。丁父忧,服阕,补礼部左侍郎,调刑部右侍郎,转左侍郎,兼理国子监算学,充经筵讲官,擢工部尚书,兼理乐部,调刑部尚书,加太子太保。二十九年,给假南旋就医,卒于途。赐祭葬如例。予谥文恭。时年六十有三。

    公少承家学,以经术笃行为江阴杨名时所知。父道然以藩邸事久系县狱,公既通籍,伏阙陈情,乞以身赎父罪。道然竟得释官。

    翰林时,月进札子,原本经术。迨官侍郎,尝举仁和孙灏自代,世服其知人。领西曹最久,遇事沈毅果断,退则闭户著书。

    公夙精三礼之学,按《周官》吉、凶、军、宾、嘉之目,撰为《五礼通考》二百六十二卷,因徐乾学《读礼通考》体例,网罗众说,以成一书。凡为类七十有五。以乐律附于吉礼宗庙制度之后;以天文推步句股割圆,立观象授时一题统之;以古今州国都邑山川地名,立体国经野一题统之;并载入嘉礼。先德所聚讼者,一一疏其脉络,破其症结,上探古人制作之原,下不违当代之法。殚思二十馀年,稿易三四而后定。公少喜谈《易》,谓:易者象也,先儒详于言理,略于言象。故撰《周易象义日笺》若干卷。又谓:《诗》三百篇古人皆被之管絃,汉魏以降,始失其传。然天籁之发,今犹古也。因与同志讲求,欲以今曲歌古诗,庶几协诗乐合一之旨。又以近代声韵之书未有善本,奏请刊正。上命公与武进刘公任其事。公建议言古韵二百六部,今并为一百七韵,如:元与魂、痕当析为二,殷韵宜并入真部,不当人文韵;上声拯韵,去声证韵,宜分出,各自为韵。又考定《四声表》,兼采顾亭林、江慎修之说,欲通古音于等韵。公之著述大者如此。若夫律吕算数以及医方堪舆星命家言,皆能溯流穷源得其要领。

    ○全祖望

    全祖望(1705--1755),字绍衣,号榭山,浙江鄞县人。自署鲒埼亭长,故其文集称《鲒埼亭集》,学者均称谢山先生。

    明朝灭亡后,家道中衰,他父亲以经术教授学生,兼研究历史,并于民间搜集故国遗文轶事。这对全祖望后来治文献之学有着一定影响。四岁时,父亲即教他读书,并已能粗解章句。八岁开始,于诸经之外,兼读《资治通鉴》、《文献通考》诸书。年十四,补诸生,不久。举顺天乡试,雍正七年选贡入都,乾隆元年成进士,选庶吉士,很有才名。尝忤首铺张廷玉,故散馆以知县用。遂反里不复出。贫且病,饔飧或不给,而好学益厉,人有所馈,皆峻辞。

    鄞故滨海,为浙东遗民所萃,流风馀韵,犹有存者。族母为张苍水女,年八十馀,先生曾从之询掌故。以东钱湖之童岙为先人避兵地,益参考旧闻,成《沧田录》。复撰《续甬上耆旧诗》,发扬幽潜,以诗存人,于桑海之变三致意焉。迨及晚年,益留心明季遗闻,以表章节义为己任。凡明末里民之死难者,为之博考野史,旁及家乘,作为碑志铭传,缠绵怆恻,有变徵之音。其纪庄氏史狱诸事,直笔无隐。浙东官吏以细事罗织之,抚军常某不欲从,其事始释。先生持志不稍屈,作汗漫游,往来大江南北,交其贤豪长者。尝主蕺山、端溪两书院。讲授之馀,殚心著述。

    全祖望一生特别喜欢读书,青年时就曾登范氏天一阁、谢氏天赐阁、陈氏云在楼。凡遇稀有的书本,一定抄录。入都后,更是埋头不停地抄书。在翰林院时,曾与李绂共借读《永乐大典》,每日读《永乐大典》尽二十册,并从中抄录佚书。尽管他们所抄录的数字不大,但这种纂辑佚书的工作,对后来学术发展起了相当大的影响,使人们逐渐注意到《永乐大典》中保存着许多早已失传的史籍,而且实际上开了清代辑佚学的先河。

    开明史馆,复为书六通论之。其第一第二,专论艺文一门。又谓本代之书,必略及其大意,始有系于一代之事故典则,而不仅书目。第三第四,专论表。于外蕃属国变乱,了如指掌。第五第六,专论隐佚忠义两传,足扶宇宙之元气。

    曾至扬州,居马氏畬经堂,成《困学纪闻三笺》,又修南雷《宋元儒学案》。他曾七校《水经注》。暇则作文自娱,以征乡邦文献。尝谓"史臣不立节烈传,所当立传者何人。"卒于乾隆二十年,年五十一。门人董秉纯裒其文为《鲒埼亭集》。其所著书,尚有《经史答问》、《汉地志稽疑》及《古今通志年表》。

    ○任大椿

    任大椿(1738~1789),字幼植,一字子田,江苏兴化人。

    少颖异,工文词,既乃究心经史传注。乾隆己丑成进士,授主事,补礼部仪制司。礼部四司,祠祭仪制号繁剧,他司往往求兼,先生独请于部尚书,移司闲曹,得竭半日一夜之力,假书诵习;以为十年守官,犹可强半读书也。

    诏开四库全书馆,大臣有知其才,举为纂修官。是时非翰林而为纂修者凡八人,先生居一焉。初及戴东原先生同举于乡,于是习闻其论说,益究心汉儒之学。《全书》礼经类《提要》虽不出一手,皆所详定,人取其清简。循资迁员外郎,郎中,升陕西道监察御史,未莅任而卒,年五十二。

    先生家贫,尽色养,读书守道义。所学淹通,于礼尤长名物。初欲荟萃全经,久之,知其浩博难罄,因思即类以求,一类既贯,乃更求他类。其著《弁取释例》八卷、《深衣释例》三卷、《释缯》一卷,皆博综群籍,衷以己意。或视为《尔雅广疏》,不知实礼经之别也。学者能推其意,广所未尽,以类穷之,可以会经之全矣。

    于小学,有《字林考逸》八卷、《小学钩沉》二十卷。搜猎繁富,钩沉之功,亦不在余古农下。惟《考逸》有传为丁小疋作,而遭先生剽窃者;当系各辑此书,文人相轻,籍成隙末,此与戴、赵两家《水经》同一疑案,要非事实耳。他著有《吴越备史注》二十卷、诗集六卷。

    ○任兆麟

    任兆麟,字文田,号心斋。任大椿族弟。

    吴江籍诸生。荐举孝廉方正。尝注《夏小正》,本郑种师《周官注》移"主夫出火"一条在三月,又移"时有见稊始收"一条在五月",又补入"采芑"、"鸡始乳"二条。王西庄序以为精惬绝伦。别采获一百五十馀条,为《字林考逸补正》。复辑《尸子逸文》为二卷,与《弦歌古乐谱》等合刊,总名曰《心斋十种》。

    ○阮元(附:次子福)

    阮元(1764-1849),字伯元,号云台,江苏仪征人。

    乾隆五十一年举人,五十四年进士。由翰林院编修大考第一,擢少詹。历官内阁学士,户、礼、兵、工等部侍郎,山东、浙江学政,浙江、河南、江西巡抚,漕运两湖、两广、云贵总督,太子少保,体仁阁大学士;嘉庆四年,道光十三年,两充会试总裁。十八年秋,予告回籍,晋加太子太保,支食半俸。二十六年,丙午科,重宴鹿鸣,晋加太傅,支食全俸。二十九年卒,年八十六岁。谕赐祭葬,予谥文达。

    公生手持躬清慎,为政务崇大体。督学时,士有一艺之长,无不奖励;能解经义及古今体诗者,必擢置于前。总裁会试,必合校二三场文策,绩学之士,多从此出。所至必以兴学教士为急。在浙江则立诂经精舍,在广东则立学海堂,选诸生务实学者肄业其中,得士极盛。主持风会者五十馀年,士林尊为山斗。盖其一生,以座师朱文正公为模楷,故其经术政事与文正相类云。

    公抚浙时,安南艇匪肆掠,亲督水军御诸台州,伪总兵伦贵利等皆伏诛。海盗蔡牵屡扰闽、浙,奏请以提督李忠毅公总统两省舟师,不分畛域,立专注首逆,隔断馀船之法,循环攻击。识者谓牵之淹毙于温州黑水洋,全得力于此策。

    公抚江西时,严查保甲,破获朱毛俚谋反巨案,未尝控弦发矢,销叛逆于未萌。以功得赏宫保,花翎。

    公督云贵时,留盐课溢额之半,协济边防。腾越厅边外,野人出没无常,甚为民患,乃访知保山县境有傈傈熟夷,弩箭最精,为野人所惮;因筹款招募,以资捍卫,野人俱献木刻乞降。是时提督曾勤勇公方官云南副将,特荐其堪膺专阃。及曾公会剿广东判傜,力战先登,功居第一。中外咸以为知人。

    公督两广时,履任之初,即筹缉捕经费,俾州县无畏累讳饰之弊。广西富贺、怀集,广东连山、阳山多盗,以接界之姑婆山为通逃薮,因调集两省重兵三路合围,扫其巢穴,先后获会匪劫盗数千,内地一律肃清。又创建大虎山炮台以防外洋。奏禁鸦片烟,不许带烟之洋船入口。外洋护货之兵船杀二民人于伶仃山,遂封闭其舱,不容贸易。数月后,查献凶犯,始令照旧通商。故终其任,兵船不敢犯粤。

    公论学之旨,在实事求是。自经史小学以及金石诗文,巨细无所不包,而尤以发明大义为主。所著《性命古训》,《论语孟子论仁论》,《曾子十篇注》,推阐古圣贤训世之意,务在切于日用,使人可身体力行。在史馆时,采诸书为《儒林传》,合师儒异派而持其平,不稍存门户之见。其余说各经之精义,载于《研经室集》者,不可枚举。所编《经籍纂诂》、《十三经校勘记》,传布海内,为学者所取资。《畴人传》,《淮海英灵集》,《钟鼎款识》,《山左两浙金石志》,并为考古者所重。即随笔记录如《广陵诗事》、《小沧浪笔谈》等书,亦皆有关于掌故。所刻之书尤多,最著者为《十三经注疏》、《皇清经解》。

    公归田后,怡志林泉,不与郡县相接,而于地方义举无不首先倡办。待族党故旧,事事从厚。汲引后进,尤觉周至。

    附:阮福

    次子福,字喜斋,以候选郎中,外简湖北宜昌府知府。初,文达既撰《曾子注释》以与《孝经》相表里,因命福撰《孝经义疏补》九卷。全载注疏音义原文,而以《曾子》十篇中凡可以发明《孝经》,可以见孔曾授受大义者,悉分系于各章各句之下;如有郑注见引于唐以前书,复据以补入,而于《说文》所载郑注旧文旧义,搜采靡遗,俾还郑氏旧观,且疏证之;古籍可相辅翼,并为甄录,兼下己意,曲鬯旁通,既博且精,得未曾有。虽曰补疏,而实与疏全经者无殊,即此足征其家学渊源矣。

    ○邵晋涵

    邵晋涵(1743--1796),字与桐,一字二云。浙江余姚人。为念鲁从孙。

    先生以... --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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