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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回 稽首莲台万缘独立 相逢萍水一诺千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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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都是被你们这些和尚想他,将他想的下了地狱,你们还要想他呢!”法本也觉好笑道:“我说话拙,二爷别挑眼儿。”贾琏笑道:“结了,咱们说别的罢。”又在怀里掏出一包儿来,说道:“这是凤二奶奶的一支头发,你放在磬里也使得,木鱼里也使得,另请一位有德行的戒僧对着头发念七昼夜金刚经。”法本道:“这又是什么讲究?”贾琏道:“你别管他,只管依着我办。”法本点头,收了头发。贾琏吩咐侍者:“命三儿将我的衣包带进来,交你师父收着。”和尚们摆设晚斋,贾琏一面吃饭,问道:“有个刘长者,不知你可认得?”法本笑道:“他是石匠头儿,就住在咱们这东庄上,成天在寺里说闲话。才不多一会儿回去了。”贾琏道:“你着个人去叫他来,我要问他说话。”法本点头,吩咐着人去找老刘,刘贾府琏二爷找他说话,请他就来。侍者答应。贾琏用斋已毕,取水漱口,小沙弥伺候洗脸净手。不一会,有个侍者领老刘进来。法本瞧见,起身笑道:“老刘,琏二爷要找你说话。”贾琏抬头看那人,有五十多岁,花白髭须,长方脸儿,一团和气,走进来望着贾琏就要行礼。贾琏赶忙拉住,说道:“久仰,你家几代长者令人可敬,今我有话相商,奉请过来,别要拘礼,请坐下,我有

    话说。”老刘道:“爷在这儿,匠人怎敢坐?况且老爷又是匠人一家恩主,匠人更不敢乱坐。”贾琏道:“你这样拘礼,我就不好同你说话了。”法本道:“罢呀,老刘你别谦让,咱们这二爷不比别的爷们,让你坐,你告个罪儿,只管坐着罢。”老刘听说,只得告罪,歪着身子坐下。

    贾琏道:“请你过来没有别的,要同你商量万缘桥之事,不知要多少银子才能修造成功?”老刘笑道:“这个功德是二爷独办呢,还是别人托办?吩咐明白,匠人再说。”贾琏道:“是我打谅要办。”老刘笑道:“若是别人办这件功德,非离了五千两不能;若是二爷要办,只须二千五百银,也就办得起来。”贾琏道:“怎么我办就少这些?”老刘道:“有个缘故。那年匠人同父亲承办皇陵,因管工的官儿除了例规外,另要使费。匠人的父亲因这件工程并无出息,不肯另给使费。谁知工上的官儿们怀了恨,格外挑持,驳掉好些石头,不准报销,因此将一分家财赔个干净。后来工程告竣,将那照例的工价又要核减去十分之四,匠人父子急的要寻死上吊。这天在工部衙门口正遇着咱们老爷,匠人父子就拦着车诉说苦情。蒙老爷恩典,向着那些大人们力争,才将照例的工价准销。老爷不但救匠人父子性命,连匠人一家子性命都是老爷恩赐的。后来驳下这些石块,至今堆在庄上。去年原打谅要修造这桥,除石头不算外,将那些应用的石灰、桐油、白矾、麻筋、木桩、铁绊以及匠人们的工价、运石的脚费细细估计,必得二千五百银子才能完工。匠人无力,将这条心也就歇了。而今二爷发这个大善心,做这件大功德。除那石头是匠人报老爷的恩典不算外,二爷竟交给匠人二千五百银,匠人给二爷出个力,办成这件大功德,比什么好事还要功德浩大。匠人也沾二爷的光,得些好处,这便一举两得。若是别人要办,还得算二千五百两的石价。”

    贾琏道:“既如此,事很凑巧,就将这事奉托,送你二千五百两银子,成功后再谢。”老刘道:“既是这样,我连立碑、刻字、建碑亭,一箍脑儿都给二爷包办。”贾琏甚喜,说:“后日在此念经,就是这日开工罢。必须赶办。”老刘道:“既开了工,自然赶紧去办。”贾琏点头吩咐老和尚:“殿上佛爷前点上香烛,我要磕头祝赞。”法本亲自去点香烛。

    贾琏带着这老刘同来大殿,虔诚拈香,跪在佛前,将凤姐心事并现在修造万缘桥之事默祷一遍。拜毕,命老刘也过来拜佛,随在手上取下一只赤金手镯,递与老刘道:“以此为定,即以奉托。”老刘道:“二爷已在佛爷前拈香立愿,等着后日开经破土,就动起工来。不拘几时,匠人到府里来领银子,又何必给定?”贾琏道:“这不过是点诚心,等着完工之后,我再谢罢。”老刘不好再推,只得双手接着戴在手上,说道:“天气尚早,二爷骑个牲口到河边去闲逛逛,就便瞧瞧桥的形势。”贾琏道:“很好。”吩咐三儿赶忙去备牲口。老刘向老和尚借了一匹马,不一会儿都拉在庙门伺候。

    贾琏辞了法本,同老刘骑上牲口,一同三人在柳林之下迎着夕阳西去。真是村庄如画。约莫走了三五里来路,望见一道长河,清波荡漾,回环曲折,不知有多少远近。正在遥望,早已来到河边。老刘用手指道:“二爷瞧,这不是旧桥的基址!”

    说着都下了牲口,命三儿牵着。老刘在河边指与二爷看这桥身的宽窄。贾琏看那水面约有五丈多宽,遇有发水时,竟有十余丈宽。又看那旧桥基址,原不甚宽大。那些被水冲塌断折的石头,俱倒在水中,将水激的喷银飞雪一样。

    老刘同贾琏沿河一面走着,将造桥的道理说与他听。不觉走有二里多路。见河边一块大石头上坐着个后生,看去不过十六七岁年纪,生得十分清秀,不像是庄家小子,坐在石上钓鱼,旁边放着个半大鱼篮。老刘瞧见叫道:“柳大爷,今日钓着大的没有?”柳郎见是老刘,同个三十来岁的人,生得眉清目秀,面白唇红,带一脸慈善之气,身上衣服亦颇华丽,头上带着青纱软翅巾,脚下穿着皂靴,像个贵公子的打扮。柳郎看毕,口中答道:“不曾钓着大鱼。”把脸掉转去依旧钓鱼。老刘见他看贾琏几眼,并不起身招呼,恐贾琏脸上磨不开,因用手指道:“这位大爷是礼部主事柳老爷的公子,因柳老爷去世,太太领着这公子娘儿两个在馒头庵守灵。柳老爷是个念书方古人,家中素来清淡。做官的时候,不过使唤一两个仆人,自从柳老爷去世后,他们也都散去。这会儿太太身边只剩个丫头,同这位大爷住在庵里。去年还当卖着度日,今年当卖一空,娘儿两个手头很窄。二爷,瞧不得他这么年轻,他极孝顺这位寡母,成天在这河里钓鱼,拣大的留着给太太吃,将小的拿去卖钱买米。可怜他娘儿两个就这样苦度。”贾琏听他是位公子,又孝行可敬,倒赶忙走至河边,躬身拱手道:“柳公请了!”柳郎听见,回过头来,看见那人拱手躬身站在河边,连忙放下钓竿站起身来,将那件破衫子抖了一抖,过来与贾琏施礼,问道:“先生尊姓?”贾琏未及回答,老刘忙说道:“这是宁国府贾大老爷的二公子,原任工部郎中贾二老爷的侄儿,当今元妃娘娘的兄弟。”柳郎道:“原来是位贵戚公子,失敬之至!”贾琏亦赶忙谦让,因问道:“尊大人仙逝之后,京中岂无亲友同年,虽无指囤举舟,哀王孙而割爱者,亦当集腋成裘,伴灵归去。何以尊兄奉太夫人羁旅松门,对清流而独钓?琏虽不敏,愿闻其说。”柳郎道:“先君落落寡交,素常清介,公余之暇,惟有闭户读书,不通庆吊。虽有一二往还者,俱是同寅,泛泛并无关切之人。至于年谊,早已落落晨星,毫无询问。先君在日,已复尔尔,及至见背之后,嫠妇孤儿,一棺相对。弟虽不肖,亦不敢堕父之志,摇尾朱门。故守此钓丝,以图甘旨。今蒙下问,用敢缕陈。”贾琏见他器宇轩昂,语言清朗,又细看光景面貌,很像当年蓉大奶奶兄弟秦钟的模样,心中十分欢喜。

    拉着手道:“萍水相逢,三生之幸。琏有一语奉读,未知肯容纳否?”柳郎道:“庸才碌碌,毫无知识,今蒙谦抑,愿领教言。”贾琏道:“三生之幸,得接光仪,一见丰姿,令我钦仰。

    欲与贤兄订石上之盟,约为昆季,伏乞允从,幸无见弃。”柳郎未及回言,老刘笑道:“倒很好,两位都是公子,一见面儿就说得来,这才叫三生有幸。不用说,琏二爷年长是哥哥。柳大爷,就在这块大石头上面,两个磕个头儿就完了。”柳郎笑道:“我怎好仰攀!”老刘道:“罢呀,大爷不用过谦,哥儿们见个礼罢。”柳郎道:“兄长请上,受小弟一拜。”两人在石上拜为昆季。贾琏要往庵里去见太太,老刘道:“这是要去的,我给柳大爷拿着钓竿鱼筐,也不用骑马,两箭来路,哥儿俩慢慢说个话儿,几步儿就到了。”贾琏道:“这倒很好。”

    弟兄在前,老刘同三儿在后,一同向着馒头庵慢慢走去。贾琏问道:“尊大人科名乡贯以及兄弟年岁名字?”柳郎道:“先君讳遇春,字香雪,系甲戌进士。祖籍广东廉州府人。家本贫寒,别无田产,有祖屋十余间,家眷进京时,已典为路费。弟名柳绪,字幼张,今年十七,有一胞姐系前母所生,早已出嫁,旋即去世。弟母汪氏,今年四十,只生弟一人。先君旅榇现厝寺后。请问二哥年岁名字?”贾琏道:“我名琏,字小商,行二,今年二十八岁,祖籍金陵人氏。”正说话,不觉已到庵门。

    有个小尼姑妙静走上前来,说道:“二爷怎么这会儿才出城来?到这儿干什么?我在这里瞧着你们来,射着太阳的红光看不出是谁,再也想不到是二爷。家里的太太、奶奶们都好啊?”贾琏道:“好,你们老师父怎么一程子不进城去?”妙静道:“二爷不要提起咱们老师父,自从去年送那倭瓜到太太那儿去,他回来的时候,出了垂花门,遇着凤二奶奶对他说:‘那件事等着你去审呢。’他唬了一跳,赶忙回来就发烧害玻只一点上灯,就见神见鬼,直闹了好两月,好容易求神许愿的,这才好些。谁知前日黑间,又大嚷起来,直哼哼了一夜,说是瞧见个青嘴獠牙的鬼,拿着个大铁钩子,在他脊梁上扎了一下。昨日早上,咱们瞧瞧那脊背上肿的像个大碗似的,赶忙去请那有名的外科温大夫来瞧,他说是个阴发背,恐怕好不了,给他上些药,又开了一个帖儿。他说你们再请别的高手来瞧罢。今日是老师父的那个外外宋钟,荐一个大夫叫做什么史德成,来给老师父瞧,他说不相干,是点儿火毒,包在他身上,几天就医好,要三百银,少了不依。老师父先给他一百银去配药,他就给老师父先上些药面子。赶他去不多会,老师父就昏昏的睡去。直到这会儿也没有醒。这史德成真个是个好大夫。”贾琏听说点头叹息,心中早已明白,只不便说出。

    老刘道:“二爷同柳大爷多坐会子,我还有事,不能够在这里陪二爷,我可要先走了。”说着,就将钓竿鱼筐交给妙静,说道:“你给二爷送进去。”妙静道:“仔吗,刘大爷到这儿来,连水儿也不喝口儿就去吗?”老刘道:“罢呀,天也不早,我还有事去呢。”贾琏道:“既是如此,就烦捎个信儿给老和尚,说我在柳大爷这里有一会子呢,横竖今日是大月亮,叫他等着咱们罢。”老刘答应,辞了贾琏、柳绪,上马而去。

    柳绪向妙静手内接过钓竿鱼筐,说道:“二哥请少待,等我进去禀知母亲再来奏请。”贾琏对妙静道:“你同柳大爷进去回声柳太太,说我请安,要来拜见,还有说话。”妙静答应,跟着柳绪进去。贾琏慢慢走进庵来,庵中姑子俱知道琏二爷来了,这个赶来请安,那个也来问好。正在你一言我一语,柳绪急忙来请,说道:“奉母亲之命,请二哥相见。”贾琏听说,忙将衣冠整顿,跟着柳绪往柳太太这边来。未知说些什么,且听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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