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千百年眼卷十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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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采石之战有先备

    虞允文之战采石也,以七千卒却虏兵四十万,厥功伟矣,忌者犹曰适然。岂知公于绍兴辛巳之前,已因轮对,面奏虏必叛盟,兵必分五道,正兵必出淮西,奇兵必出海道,宜令良将劲卒备此二境。其先事之识,已绝出众人之表矣。及虏叛盟,上令从臣集议,公独言虏兵必出淮。丞相善其言而未果行。及遣公劳师采石,事已大坏。公以书生收合亡卒,激励诸将,施置于仓卒之余,而破虏于俄顷之间。非忠诚素蓄于中,足以感人心、作士气,未易成此伟绩也。虏既败去,公又令设备于瓜州,区画悉定,乃徐请车驾还行都。此何等才识,而可以适然为之乎 丘琼山日:“古今水战,采石比赤壁尤奇且难。周瑜主将,而允文书生也;瑜握重兵,而允文空拳也;瑜有孔明为犄角,而允文只手也。”可谓不易之论。[按亮既至江北,掠民船,指麾欲济。允文伏舟于七宝山后,令日:旗举则出。伺其半渡,卓旗于山,人在舟中踏车以行船,但见船行而不见人,虏以为纸船也。舟中忽发一霹雳炮,盖以纸为之,而实以石灰、硫黄,炮自空而下坠水中,硫黄得水而火,自水跳出,其声如雷,纸裂而石灰散为烟雾,眯其人马之目,咫尺不相见,遂压虏舟,人马皆溺。此亦致胜之由也。]

    守唐、邓可以图恢复

    虞允文自采石归镇襄汉,欲因唐、邓胜势,以牵制虏兵。则陇右之师,可以平取长安。章奏凡十余上,且日:“朝廷必欲割唐、邓以和,臣即挂冠而去。”是岁六月,孝宗受禅,尽弃陕西新复州郡。省符以公知夔州,又割海、泗、唐、邓以和。按允文采石之胜,陕西州郡尽复归宋。既城唐、邓,而虏将萧定远以四千骑走汴矣。唐、邓士民争持牛酒拜马前,邯郸之民健武者,聚义兵千余人,遮杀其归卒,以待宋师,而宋师不至,遂遇害。当时人心时势如此,若从允文之策,恢复在指日矣。盖是时海陵无道遇弑,而善将如兀术、斡离不又皆亡,比之武穆之势,难易倍悬。而宋之君孱臣奸,失此机会,楼船载国,胥沈予海,非不幸也,自取也。

    中兴战功不纪武穆

    宋乾道二年,定中兴十三处战功:张俊明州,吴玠和尚原、饶风岭、杀金平,韩世忠大仪,刘锜顺昌,张子盖海州,李宝海道,邵宏渊正月浦桥,虞允文采石,李道光化次湖,刘锜皂角林,王宣汲靖确山。凡十三,而不及岳武穆,盖秦桧之党犹存,掩之也。

    赵九龄遗功

    宋绍兴甲寅、乙卯间,刘麟导虏南侵。时车驾驻平江,有赵九龄者,策士也,请决淮西水以灌虏营。朝廷不能用。已而韩世忠得虏酋约战书日:“闻江南欲决淮西水,以浸吾军。”书到之明日,虏实退师。当时但以为却敌之功,殊不知九龄妙算实阴庇之也。

    程、朱论《周官》法度

    程子日:“必有《关雎》、《麟趾》之意,然后可以行《周官》之法度。”朱子从而衍之,日:“须是自闺门衽席之微,积之至熏蒸洋溢,无一民一物之不被其化,然后《周官》法度可行。”丘文庄日:如此,窃恐天地混沌,终无可行之日矣!

    程子静坐之说类禅

    程子见人静坐,便叹其善学,盖阳辟禅而阴用之也。孔门善学,莫如颜子,想其从夫子周流凡十余年,安得有一旬半月之暇,用禅士蒲团工夫耶 且颜子以仰钻瞻忽求道,不言静功,以欲从末由望道,不言情尽想竭。然则静之一字,宋儒尚未梦见也。

    宋人损益经文

    孔子修鲁史,不肯增阙文。汉儒校群经,未尝去本字。宋人《尚书》则考订《武成》,《毛诗》则尽去序说,吾未敢以为然也。

    《纲目》之误

    《纲目》一书,朱夫子拟经之作也。然其间不能无误,而学者又从而为之说。今漫摭数事。如北齐高纬以六月游南苑,从官暍死者六十人,见本纪。《通鉴》书曰“赐死”,赐乃暍之讹耳。《纲目》乃直书曰“杀其从官六十人”,而不言其故,其误甚矣。尹起莘乃为之说日:“此朱文公书法所寓”,且引《孟子》杀人以刃与政之说,不知《通鉴》误之于前,《纲目》承之于后耳。纬荒游无时,不避寒暑,从官暍死者六十人,据事直书,其罪自见,何必曲为之说耶 又郭威弑二君,《纲目》于隐帝书“杀”,于湘阴王书“弑”。尹又为之说曰:“此二君有罪无罪之别,此书法所寓也”。然均之弑君,隐帝立已数年,湘阴未成乎君,岂应书法倒置如此 又《通鉴》云:“补阙乔知之有婢名碧玉,美色善歌舞,知之为之不昏。”“昏”与“婚”古字通用,盖言知之惑溺此婢,不娶正室也。《纲目》去“不”字而云“知之为之昏”,盖误以婚姻之昏为昏惑之昏也,字义不明,文理不通矣。如此类甚多,姑举其一二耳。

    帝在房州之谬

    《春秋》周襄王之出,书“天王居于秋泉”。注:天子以天下为家,故所在称居;宅其有之谓居。鲁昭公之出,书“公居于郓”,郓鲁之邑也。其后书“公在乾侯”,乾侯乃晋地,不得书居也。《纲目》书“帝在房州”,唐一统之地,岂得以乾侯为比 当书“帝居房州”,乃合《春秋》之法。

    朱、陆异同

    晦庵之与象山,所为学虽若不同,其在孔门,犹由、赐之不同科也。今晦庵之学,天下之人已童而习之,独于象山则以其尝与晦庵有异,遂摭拾其唾余,且目之为禅,摈放废斥,使若碔砆之与美玉,则岂不过甚矣乎!夫晦庵折衷群儒之说,以发明六经《语》《孟》之言,其嘉惠后学之心,固无可议。而象山辩义利之分,立大本,求放心,其简易精实,斩截枝蔓,使学者开卷了然,其功宁可尽诬乎 尝闻包显道侍晦庵,有学者因无极之辩贻书诋象山者。晦庵复其书日:“南渡以来,八字着脚,理会着实工夫者,唯某与陆子静二人而已。某实敬其为人,老兄未可轻议也。”由此观之,晦庵亦末尝有成心也。赵东山为子静像赞,有云:“儒者曰其学似禅,佛者曰我法无是。超然独契本心,以俟圣人百世。”知言哉!

    吾儒异端

    异端之说,肇自《论语》,当时固未尝明有所指也。迨孟子辟杨、墨,周、程辟佛、老,后世遂指为射的。夫杨、墨姑不具论,孔子适周,问礼于老聃,尚有犹龙之叹。使与佛氏同时,其赞或不止于此。子贡日:“仲尼焉不学 ”其亦奚择于二氏焉 愚谓今日之病,不在异而在假。所谓假者,儒心儒行已汨没于名利场中,而启口落笔又俱能言圣人之道,是所谓吾儒之异端也。阳明先生有云:“今世学者有能若墨氏之兼爱乎 杨氏之为我乎 若老氏之清净自守、释氏之究心性命者乎 吾何取杨、墨、老、释之言哉!彼于圣人之道异,然犹有自得也。而世之学者,章绘句琢以夸俗,诡心色取,相饰以伪,谓圣人之道劳苦无功,非复人之所可为,而徒取辨于言词之间,自以为若是亦足矣,而圣人之学遂废。则今之大患者,岂非记诵词章之习,而弊之所从来,无亦言之太详、析之太精者之过与 居今之时,而有学仁义、求性命外,记诵词章而不为者,虽其陷于杨、墨、老、释之儒,吾犹且以为贤,彼其心犹求以自得也。夫求以自得,而后可与之言学圣人之道。”噫,必如阳明先生之说,而吾儒之异端可祛也。学者不此之病,而切切焉惟彼之忧,何其谬耶!

    夹杂道学

    朱子答黄勉斋书日:“前此学徒,真伪难辨,今得此锻炼一番,夹杂者无所逃矣。”此盖韩侂胄禁伪学之后,朱子云云也,可谓君子不党。由此观之,宋之道学,夹杂者多,朱子亦厌之。又岂唯宋哉 《论语》曰“为小人儒”,即夹杂也,孔于亦厌之矣。岂唯孔子厌之 《书》曰“象恭滔天”,尧、舜亦厌之矣。大抵有正色即有间色,正当辨其似是之非,不可护短匿瑕,以相标榜也。

    儒语似佛

    宋儒辟佛老者,目曰“虚无之教”。观之《诗》曰“无声之臭”,《诗》未尝以无为讳也。世亦有疑及“无声无臭”者乎 《易》曰“无方无体”,《易》未尝以无为讳也,世亦有疑及“无方无体”者乎 “无意、无必、无固、无我”,即《论语》又未尝以无为讳也,世亦有疑及“无意、无必、无固、无我”者乎 又如曾子云“有若无,实若虚”,则是为道者政患不虚不无耳,世亦有疑及“若无若虚”者乎 使此数言者不出于儒书,而出于佛氏之口,人亦必吹毛而求其疵矣!

    佛语通儒

    性命之理,孔子罕言之,老子累言之,释氏则极言之。孔子罕言,待其人也,故曰“不愤不启,不悱不发,中人以下,不可以语上也。”然其微言不为少矣,第学者童习意纷,翻成玩狎,唐疏宋注,锢我聪明,以故鲜通其说者。内典之多,至于充栋,大抵皆了义之谈也。古人谓暗室之一灯,苦海之三老,截疑网之宝剑,抉盲眼之金篦。故释氏之典一通,孔子之言立悟,无二理也。张商英日:“吾学佛然后知儒。”诚为笃论。

    佛典辅儒教而行

    或病佛离人伦、去妻子,与儒道异。管登之曰:“佛离今比丘辞亲出家,当其说法,人天毕集,比丘特其中一类耳。夫释迦既示同比丘之迹,金粟如来复现净名身,示同居士之迹,正以表六亲之不障道也。况佛度尽众生,反遗其眷属,必无此理,其敕比丘出家,所谓令先出生死,而后随顺众生入生死者也。人道非稼圃不生,而孔子鄙樊迟之请学。非妻子不续,而佛听比丘之出家,盖必有不学稼圃者,而后可以安天下之为稼圃者,亦必有不恋妻子者,而后可以度天下之有妻子者。今之人无志于了性命,而逆忧其乏妻子,皆戏论也。”陈眉公日:“西方之书,其容已乎 宗教,《易》之髓也;译受,《书》之法也;偈赞,《诗》之叶也;戒律,《礼》之卫也;果报,《春秋》之赏罚也。甚矣,佛氏之能辅经而行也!其辅经者,以辅世也。西方之书,其容已乎 然则佛藏之必后六经而兴者何 嘻!祖龙生,文字烬,占今之圣言寥寥矣,是故垂汉明而竺乾之传遂出。今其至六千余卷,不列藏者,尤不可胜计,比之儒林之经史子集,殆将倍蓰过之,何言之昌也!天其或者以此补秦劫之遗灰与 乃命缮写经目,以示子孙,剪俗儒之故闻,裁神圣之种智。倘有毁大乘、訾正法者,姑语之日:一切诸佛,其若古先辈视也;一切诸经,其若古异书视也,则亦庶乎可以存而论、论而议矣。”余按眉公之言委而风,登之之言切而著,并录之,以动异议者之皈依。

    陈同甫格言

    陈同甫与朱子书,略云:“因吾眼之偶开,便以为得不传之绝学,三三两两,附耳而语,有同告密;画界而立,一似结坛,尽绝一世之人于门外,而谓二千年之君子皆盲眼不可点洗,二千年之天地日月若有若无,世界皆是利欲,亦过矣!”数语叙次如画,晦翁顶门一针也。

    传注相沿之误

    古人未为训传。子思、孟轲欲发明《论语》,皆别自为书,《中庸》与七篇是也。《道德经》之有《列》、《庄》,亦犹是也。《易》之《彖象》、《系辞》,本不与经文相附,至王弼乃以合之,非其初矣。《尔雅》之于《诗》,汇聚而校释之,则真传矣。至毛公传《诗》,孔安国传《书》,而传注遂有定体名矣。然是时意见各出,不嫌矛盾,专以明经为主。如注疏家所称“先郑”者,郑众也,“后郑”者,郑玄也,观《周礼》之注,则先郑与后郑十异其五。刘向注《春秋》主《公羊》,刘歆主《左氏》,故有父子异同之论。由是观之,汉人说经,虽天亲父子不苟同也。孔子以“一贯”传道,而曾子以忠恕说一贯,曾子作《大学》,而子思受业曾子,作《中庸》。由是观之,圣贤师弟子亦不苟同也。今之学者吾惑焉,摭拾宋人之绪言,不究古昔之妙论,尽扫百家而归之宋人,又尽扫宋人而归之朱子,无惑乎其日趋于陋也![大抵注书之法,妙在隐隐跃跃、若明若昧之间,如詹尹之卜,取意不取象,行人之官,受命不受辞。龙不挂钩,龟不食墨,悬解幽微,斯之谓也。故古之解经者,训其字不解其意,使人深思而自得之。汉儒尚然。至于后世,解者益明,读者益略,粗心浮气,不务沉思,譬之遇人于涂,见其肥瘠短长,而不知其心术行业也。]

    朱子浅于说经

    焦弱侯曰:朱子解经,不谓无功,但于圣贤大旨及精微语,辄恐其类禅,而以他说解之。是微言妙义独禅家所有,而糟粕糠粃乃儒家物也,必不然矣。赵学士孟静复王敬所书云:昔读朱子私抄,未尝不惜晦翁之不啬于言而勇于争论也。往读荀卿讥孟子“略法先王,而不知其统,”未尝不骇其言也。及探道日久,心稍有知,然后知孟子之禽兽杨、墨,其持论过严,不暇深考,未免如荀氏所讥。至谓“不知其统”,则不敢以为然。何者 统者,道之宗也,言之所由出也。立言而无其宗,如瞽在途,触处成室,岂宜以论孟氏也 孟氏之宗,持志养气是也,义即子思之中和也。夫晦翁法孔、孟,法尧、舜,尧之授舜曰“执中”,而子思训中为喜怒哀乐之未发,翁则以为人自婴儿以至老死,无一息非已发,其未发者,特未尝发耳,其非子思之旨明矣。至其末年,乃叹师门尝以为教,顾已狃于训诂文义而未及求。至老年,尚起望洋之叹,不知翁之姑为是谦退耶 抑所造实若此耶 使所造实若此,则翁所法孔子之统者何在 夫晋鄙之未遇魏公子也,犹三军之主也,及公子一旦夺符,而鄙休矣。故三军从符而不从将者也。千圣之统,一符也;千古之圣贤,一公子也;千古智愚之心灵,一三军也。翁之统一诸子者,不能合符孔氏,则虽评骘之工,讥弹之尽,椎击之便,剥剔之精,但服其口而不能服其心矣。盖自孔子没,大义已乖而微言绝,纷纷好饮食而鲜廉耻,以《诗》《书》发冢者塞路矣,故荀卿斥之为贱... --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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